江颜对他的怀疑浑然不觉，只是歪头看着他。
现在的尹玉堂瞧上去一点儿攻击性都没有，不像是之前，偶尔冒出来的杀意像是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两人少见地这么心平气和气氛宁静地坐着，让江颜都觉得多少有些困倦，她懒洋洋地打个哈欠，随口道：“既然不发热，那我今晚就不守着了。要是有什么事儿，就叫外面的婢女吧。我好困，我要回去睡了。”
尹玉堂松口气，他方才还在想着要怎么才能支开江颜，好去找证人好好询问一番。
如今倒好，江颜主动离开，不用他找借口了。
“好好休息。”尹玉堂颔首，语气温和。
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什么事儿了，江颜昏昏沉沉的脑子却想不起来，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还是睡觉要紧。
前脚江颜一走，后脚尹玉堂就穿衣束发，叫过小厮道：“去见今日来的证人。”
足足快到天亮，尹玉堂才从外面回来，周身都带着凉意。
他路过江颜房间时还特意顿住脚步，也不知自己是想听些什么。
房间静谧无声，想来江颜还没睡醒。
他鬼使神差地站在门口挪不动脚步，甚至有种打开房门进去的冲动，脑子里面的声音像是不会疲惫一样地在他脑海中喊着。
“们本来就是夫妻。”
尹玉堂最终是被莺儿发现的，早起准备给江颜准备沐浴水的莺儿瞧见一个男人站在江颜门口吓得差点儿尖叫出声，好在最后一刻认出是尹玉堂来。
“郎君。”莺儿拍拍自己的胸口，平复自己的情绪道，“您怎么在这站着呢？四……娘子还没醒，要去叫醒她吗？”
“不用。”尹玉堂微微摇头，意识到什么，问道，“叫她四娘？”
莺儿心虚极了，立即跪下认错道：“在家里头的习惯还没改过来，还请郎君莫怪。”
尹玉堂沉吟片刻，才微微摇头道：“无妨。起来罢，以后……便这么叫她。”
话说完，尹玉堂扔下不解的莺儿转身就走。
如今的江颜与前生的样子半点都不一样，以至于让他在某些时候甚至冒出个念头来，想着江颜前生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又是不是自己与她有什么误会。
他回忆无数次，却只能越发地确认，前生他毫无防备地一步步走在江家铺的路上。
前生江颜与李庆云关系亲密，眼见着便要嫁过去。
一个是手中有兵权的皇族，另一个是兵部侍郎，若是这两家联姻，李仁之便在那位置上坐不稳。
于是李仁之选了他。
选他与江颜成亲，一面是牵制越王，而另一面也是为让他关注江家和越王。
于是江家聪明地养精蓄锐，先是送江凝入宫，又让江颜孕有一子，坐稳中书夫人的位置。江家陆陆续续地将家中女儿与各个重臣联姻，又娶回许多家的女儿，在他和李仁之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布下一张大网。
江家为让他与李仁之卸下防备，甚至亲手写上弹劾越王的文书，一桩桩一件件让越王无法反驳，让李仁之顺顺利利地除掉越王。
最后，贵妃江凝之子成年，江凝却被迫入冷宫，由江家长女江宛抚养太子。
同月，李仁之因病暴毙，而他被江颜毒杀。
如今想来，江家的野心从来都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要的从来就是那独一无二的皇位。
尹玉堂坐在床边，指尖拂过江颜昨日没收走的药碗，神色复杂。
今生他本想以各种理由来弥补当年的过错，想让江颜和江家付出代价。在他下手前，江颜却因为一个胡饼彻头彻尾地变了模样，他连下手都不知该如何下手。
前生的江颜谨言慎行，莫说是让莺儿脱口而出“四娘”这么一个称呼了，就算是下人的衣着打扮不合格她都会训斥。
今生他却不止一次看见江颜与一众婢女玩成一团，还像是护犊子的野兽一般不让王氏靠近尹衾，甚至会为无意间的一句话去教育尹衾。
若不是因为这张脸丝毫未变，他都要以为江颜是换过一个人。
“少卿。”
叩门声让尹玉堂回过神，只见门口一人道：“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昨日所有与娘子起冲突的人都记下来了，您看，要怎么处理。”
“林洛。”尹玉堂喊着他的名字，一寸寸地沉下目光道，“一会儿我给封书信，带着我的信物入宫交予陛下。之后如何行动，听从陛下处理。”
林洛抱拳：“是。”
想看江颜是不是重生，便在此一举。
今生江颜对江辰的在乎不是装出来的，那漫山遍野的孔明灯便可见一斑，若她当真是重生，那她绝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江辰失去性命。
还有不足一月的时间，江辰就要没命了。
尹玉堂觉得一阵头疼，眼看着快要到江颜起身的时候，他便装着一副从未出过院落的目光，又重新躺回到床上去。
昏昏沉沉，不知何时睡着。
他做了一个梦。
他看见中书夫人江颜站在膳房中，面无表情地往他的药里面加粉末，跟在她身边的孩子也是一脸歹毒，仰头问道：“阿娘，是不是用这个就能毒死他，然后就带着我去找阿爹了呀？”
那是前生他和江颜的孩子。
中书夫人在药里面搅和几圈，才抱起身边的孩子道：“等这件事情成了，皇宫里的哥哥就是皇后，也是亲王。到时候，阿娘带去见阿爹。”
“太好了！”孩子在她怀里面欢呼，“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梦里的人像是察觉到他的存在，两人的目光纷纷向他看来，眼中带着几分歹毒和狠厉，中书夫人更是端着药一步步地朝他走来。
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看着中书夫人将药灌进他的口中。
“尹玉堂，不死，这江山一辈子都不能是我们江家的！”
他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后背已经一身冷汗。
一转头，就对上江颜的脸，她手上捧着一碗药，表情有些惊讶。
“尹瑜……”
江颜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的药碗就直接被尹玉堂抬手给打翻了。
他的动作来的太快，江颜来不及闪躲，只觉得手上一疼，她下意识地松手，药碗落在地上。
声音清脆，直接碎了。
药的味道在房间里面弥漫，江颜吓得连连后退两步，惊声问道，“尹瑜！干什么！”
要不是因为今天早上她过来一看发现尹瑜又发热了，她才不会急匆匆地去煎药呢，结果可倒好，这药刚拿回来就被打翻了。
“气死我了。”江颜一看，尹玉堂的动作太大，药不仅仅是洒在地上，还有他的衣服和被子上。
本来就发热，这又浑身湿透，肯定更严重了。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人体质这么差啊？
“江颜？”尹玉堂听她气急败坏的口气不由得有些恍惚，头还昏昏沉沉的疼。
“不是我还能是谁来管。”江颜顾不上自己手上的烫伤，过去将他从被子里面扯出来道，“我叫人进来给换身衣服，然后给重新熬药，这么大人了别闹脾气。莺儿，去准备热水，叫人进来给郎君换身衣裳。”
将已经被浸透的被子丢在一边，江颜拍拍他的脑袋哄道，“行了啊，梦是梦，现在已经睡醒了，不能再闹了。”
这人怎么一生病和江辰一模一样的？
又粘人又没安感，江辰之前就是，生病的时候只要她不在旁边就会做噩梦。那么大个人一做噩梦就抱着她哭哭啼啼的，喊着让她不要走。
“我……？”尹玉堂还没回过神，闻着江颜身上的味道却有些晃神，“做噩梦了？”
就刚刚那副样子，眉头皱得死紧又一脸惊恐，肯定是做噩梦了。
“冷静下来了吗？”江颜拍拍他的脸颊道，“那我去给煎药。”
“让别人去。”尹玉堂下意识地扯住她的手，“留下。”
他不能喝江颜给的药。
“那行吧。”好在江颜也没介意，支使着下人进来收拾残骸，等人给尹玉堂换完衣服才进来。
她看着尹玉堂的模样，再想想方才他看见自己的眼神，只觉得心里面的疑问关不住了。
方才尹玉堂看她的时候，眼睛里面都是杀意。
“尹瑜。”江颜鬼使神差地开口，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双眸子里透出几分水光来，温声问道，“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尹玉堂有种自己可能不太想听这个问题的直觉，却控制不了地微微点头。
“我问过莺儿了。”江颜尽可能地斟酌着语言，“我成亲之前连面都没有见过。”
尹玉堂指尖微蜷。
“莺儿连我先前与李庆云私下见过几次都知道，若是我见过她不可能丝毫不知。”江颜断掉他的后路，没给他任何编瞎话的机会，“但却说过几次我以前的事情，而且，尹玉堂，是不是不喜欢我？”
她少见地叫他的字，较真道：“是不是不喜欢我到，想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