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红蓼和宋明理的说法来说,原主的父亲早年久试不第,遂断了这门心思,转头经商了。结果偏巧运气不错,加上读书人精明,生意反而是蒸蒸日上,不多时便攒出了一门家业。

    只是盛年之际,夫妻两个竟然都染病去了,只留下一个孤女宋昭宁,连带着大半家业都给了宋崇夫妇。

    宋崇夫妇接手家业,却因为不善经营,反而至于亏损,更加把这份气放在了宋昭宁身上。

    其中种种,她并不是很清楚,也不甚在意。

    但是……原主的父母到底是留下了什么东西,至于让王氏这样有意地威胁她。宋昭宁不动声色地瞧了红蓼一眼,只见红蓼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有些慌乱。

    宋昭宁便抬起手抓住了王氏的袖子,语气十分温和平静,“昭宁是宋家的姑娘,宋家好便是昭宁好,这个道理,侄女怎么会不懂呢。”

    王氏便笑了笑,笑眯眯地拿起桃木梳给宋昭宁输了梳长发,“阿宁懂这些便好。”说完,看了自己身后的婆子一眼,婆子便端出一个锦盒来。王氏抬手打开,瞧着宋昭宁,“裴家是显贵人家,我们宋家比不上。但祖父在世时,我们宋家也曾门庭若市,虽说两边儿不大亲近,多少也能沾沾光。”

    宋昭宁看了一眼锦盒里的白玉佩,那是宋修明常挂的那一块。

    成色算是十分不错的,但是也称不上名贵,但是却和她有点关联。

    宋修明出身岭南边地,出身寒微,自幼丧父,母亲带着他改嫁之后,宋修明便被继父的子女欺辱得十分厉害,吃不饱穿不暖都是常态,最可怕的是被不当人地羞辱。

    在他九岁的时候,便逃出了继父家,去投奔了祖母。

    宋修明的祖母的父亲是个久试不第的秀才,便教小小的宋修明识字。宋修明天生聪颖,那位老妇人便竭尽所能教他识字,后来更是浣衣赚钱供他读书。

    在宋修明十三岁的时候,这位老妇人还是劳累死了,死前把自己父亲上京赶考前唯一值点钱的青玉佩交给了宋修明,让他好好读书,进京赶考。

    宋修明进京之后便住在崔家,崔昭宁的兄长和京都的世家公子们都玩得不错,去哪也时常带带宋修明。虽然宋修明几乎都推拒了,但是当真能遇到良师益友的场合,他也还是会跟着去。

    那时候裴度的父亲景德侯也还年少,十足的富贵公子做派,不光花名在外还十分张狂。见了几次宋修明,便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寒酸书生起了轻鄙之心。

    他找了宋修明许多次麻烦,结果次次都被宋修明不着痕迹地堵了回去。

    直到有一次,景德侯找到了个借口,竟然乘着醉意连崔家的脸面都不给了,当真让小厮逼宋修明下跪。当时场面很乱,总之大概就是,宋修明珍视至极的那枚青玉佩被砸碎了。

    那时没有人知道那枚青玉佩对于宋修明来说有多重要,崔昭宁也是。

    但是宋昭宁听说了这件事,还是和自家兄长一起,找了借口把年轻的景德侯约了出来,趁他喝醉了回家的路上,直接安排人把他劫走,蒙着头暴打了一顿丢在路上,这才扬长而去。

    景德侯自然不好意思将这件丢脸的事情说出去,所以这件事,除了当事人自己,没有别的人知道。

    那时候崔昭宁不学无术……呸,整个崔家都不学无术,所以对读书人格外尊崇。她觉得这件事肯定会伤害到宋修明的自尊心,于是在自家库房挑拣了会,挑出了一块玉质通透的白玉,找玉匠雕琢了,然后拿给了宋修明。

    不过是送个东西,她自然是让自己的丫鬟去送的。

    但是宋修明没收。

    那时候崔昭宁觉得,读书人真是麻烦,于是纡尊亲自跑了一趟。

    到现在宋昭宁还记得,那是个黄昏时分。时值初夏,窗外绿槐新柳,蝉声嘈杂,暖黄的夕阳从树桠间照进来,斑驳的影子落在窗前长身玉立的清雅少年身上,温暖的光晕衬得他整个人都温和了起来,不再是那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内敛。

    她不由感叹了一下这个拧巴的读书人确实长了副京都贵公子都及不上的漂亮皮囊。

    以至于粗布麻衣穿在身上,也清贵儒雅极了。

    当然,她也没看多久,转身走到了窗外,随手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抬起眼瞧着宋修明,“听说读书人都是要佩玉的,的玉坏了,不妨拿这个将就一下。”

    崔昭宁觉得自己贴心极了,平日里和人说话,她几乎是不用过脑子的。但是为了不让宋修明觉得自己在轻视他,她在心里盘算了好几遍,最终敲定了这个说辞。

    但是宋修明没有半点感动的迹象。

    他抬起一双黑沉冷漠的眸子看着崔昭宁手里的锦盒,“不必,多谢五娘子好意。”

    那时候崔昭宁最见不得人磨磨唧唧迂回婉转了,下意识皱了皱眉,耐着性子道:“不过是一块玉罢了,我让收下便收下。”

    虽然找玉很轻松,但是那玉匠为了敲定雕出来的花样,简直找了崔昭宁不下十次。

    要是她这十次被白烦了,崔昭宁觉得自己是忍不了的。但是面前的青年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没有收取五娘子东西的道理,还请五娘子收回吧。”

    说完,竟然转身就走。

    崔昭宁终于怒了,抬手便抓住宋修明的袖子,微微倾身瞧着他,“这玉是我挑的,玉匠说这块玉质地难得,足足找我画花样就画了十几遍。倒好,宁可留着一块不值钱的碎玉,也不收下这块玉佩。”

    宋修明一惊,顺着崔昭宁的目光看到了桌子上那块被仔细拼起来的青玉佩。

    但是随即想起崔昭宁的话,原本冰冷的眼神终于挣扎了一下,带着些不情愿看了崔昭宁拽着他袖子的手一眼,才低低道:“好,我收下。”

    崔昭宁一下子放开他的袖子,“拿去挂上,出去他们必然不敢轻视。”

    明媚如海棠初绽的少女扬起一抹笑意,将锦盒塞给他。

    宋修明克制地将目光从崔昭宁修长洁白的手指上移开,这才去看那块白玉,确实是一块难得的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