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该回去了。”

    崔昭宁睁开眼,眉眼间仍旧一派威严,“回吧。”

    一行人迤逦行远,树林里才走出来一个人影。

    他抱着一柄桐木琴,身穿深蓝直裰。山风起时,衣袂扬起,满山流翠飞红,他却立着久久未动。

    崔昭宁回宫时,已经入夜了。

    侍女次第点亮宫灯,冷冰冰的殿宇就终于有了点生气。崔昭宁看不见,却只觉得一如既往的冷清。

    她照旧坐在榻上,颔首听奉墨读折子。

    新来的小奉墨战战兢兢的,读错了一个字。崔昭宁皱皱眉,对方已经噗通一下跪下了。

    崔昭宁心道,她还没发脾气呢。

    有人从外而来,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崔昭宁的下首。

    “母后今日受了惊吓,朕特意带了安神汤来。”

    崔昭宁忍不住笑起来,是衡儿来看她。

    “无妨,不曾吓到。”

    少年人已经亲手端了汤药,汤匙在瓷盏上叮当两声,已经喂到崔昭宁嘴边了。

    衡儿贯来是孝顺的。

    崔昭宁由着儿子俯身给她喂了几口药,笑道:“都是一国之君了,意思意思就得了,交给徐……”

    崔昭宁猛地顿住,捂着胸口撞翻药碗,一口乌黑的血便喷出来。

    溅了一滴在少年帝王的额间,妖异诡谲。

    “……”崔昭宁说不出来话,眼泪却猛地砸下来,一双没有焦距的眸子锁着赵衡,神情似茫然似绝望。

    她唯一的儿子,亲手给她喂了毒药。

    崔昭宁自胸口至千肢百骸地疼,疼到意识都扭曲起来。逐渐的,她眼前不在一片漆黑,甚至浮现出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里有父亲,有叔叔,有几位兄长,都对她笑得宠溺极了。再就是先帝的脸,衡儿小时候的脸,扭曲了。

    最后她想起的,却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穿着粗布直裰,狼狈地背着书箧。那人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崔昭宁努力伸手去抓,却终于,双手无力垂下去。

    ……

    崔昭宁觉得头有点疼,一抽一抽的,疼得她心烦意乱。

    偏生浑身无力,也动不得。

    她心里憋着鼓气,挣扎这睁开眼,却被明亮的日光刺得一愣。

    她能看见了?

    “娘子醒了?要喝水么?”

    对崔昭宁说话的是个眉眼清淡的丫鬟,语调也温柔。

    不认识。

    崔昭宁不动声色,打量了丫鬟一会,才摇摇头。

    “扶我起来。”

    一张口,嗓子就干得火辣辣地疼,说出来的话也破碎不成句。

    丫鬟皱了皱眉,道:“我给娘子调玫瑰露可好?娘子烧了这么久,不喝水嗓子疼呢。”轻声细语的,温柔极了。

    崔昭宁直觉不对劲,只道:“拿镜子给我。”

    丫鬟驳逆不得,转身给崔昭宁拿了面菱花铜镜,便忐忑地看着崔昭宁。

    崔昭宁接过铜镜那一瞬,心里猛地跳了一下,霎那间像是有什么鲜活的东西,重新从她身上淌过。

    镜子里是个眉眼皎洁的小姑娘,肌肤细白如玉,弯弯远山眉,杏子似的眼,琼鼻樱唇。一眼就能叫人觉得,这姑娘鲜活极了。

    其实和年少的她有点像,又不是曾经的她。

    崔昭宁一瞬间心跳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