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点银烛 > 三百零八章 展君悲语
    我跟展君姐夫说这事的时候,他刚刚同属下开完会。走出官衙大门,绕到侧边小道,在走街串巷的小贩处买了两碗浆水面。

    一碗递给我叮嘱端好,另一碗他单手捧着,蹲到墙边哧溜哧溜,像个老农民。真实的可爱。

    然后我也学着他的样子,蹲了过去。

    他意外的一转脸:“哟,公主不嫌这样乡野粗鄙?姐姐可从来不这样。”

    面碗烫手,我小心的把着碗沿儿,说:“乡野粗鄙,看来这是姐姐埋汰姐夫的话了。”

    他就着碗喝了一大口道:“坐相吃相,小的习惯,善生她时常提醒,在家时候我也尽量改了的,就是有时候也想松快松快。”

    我轻笑:“我也觉得蹲着放松。”然后吃了一口面,被粗菜味道苦了一嗓子。

    “呀,这像是在汤药里的煮的面呀。”

    展君已经吃的剩了碗底,“可能吃不惯,浆水菜都是苦的,可吃了人舒坦。主要在西北老家吃这一口吃惯了,想得慌。”

    我把面给他拨了半碗:“那姐夫多吃点。”

    他呼噜呼噜的吃完了,问我道:“兰羌也去了,今儿来找我,是又在想什么新奇点子呢?”

    我品着面,试图发现它的美味,砸吧砸吧嘴道:“姐夫,今儿想跟说一事……,但也想了许久,不知该说不该说。”

    “来都来了,说吧。”

    “那姐夫别太在意,我只是觉得有知情权。”

    他把两只面碗收了还给小贩,走回来继续窝着,跟我一起看小道上稀稀疏疏的三两行人。

    我轻声:“姐夫认识薛莫皟吗?”

    他点头:“怎会不认识,薛侍中的三公子嘛。”

    “呵,他爹居然升官成侍中令了。”

    “然后呢?”

    “我……前天下午在东市一家叫春茗会的茶楼里,看见姐姐和他会面。二人聊了许久,我带着宫女们走的时候,他们看起来还没散的意思。”

    展君猛吸一口气,压制着情绪。

    我看着他牙关紧咬,凝着眉说:“姐夫别生气,也许是有正事在谈吧。只是我觉得他俩能有什么正事呢。”

    他哼笑一声,站起来道:“行了,我知道了,回去吧。”

    然后他正了正武冠,架着膀子一头扎进了日头底下。

    “姐夫,别说是我说的。”

    我喊了一句,瞧着他大步子的走远了。

    当天晚上,姐夫醉醺醺的扣响了我公主府的门。

    我赶紧招待他到花厅喝醒酒汤,可他不要,硬着舌头说想再喝几盅。

    我说好,终于有个能喝的了,我这许久找不到酒友,肚子的酒虫馋的很。

    扯天扯地,烈酒喝了两壶,展君的舌头硬的吐字不清了。

    他伏在案上,玩着一粒花生米,似哭非笑的说:“公主,去年往洛阳营救四皇子时候,与相处了十余日,当时就觉得是个好心眼的小妹。不成想,后来真成了咱小妹,哈哈。姐夫这回来,还是想问问善生在哪儿!我听人家说过,当时因为一线牵这首诗在宫里闹的很大,几个女官要处置善生,是力保下她的。我知道看中善生,所以,也能理解姐夫。妹啊,就告诉我吧!”

    我说:“姐夫,此事上有皇后,再上有皇上。我一个为臣,一个为子,说了太多或者太清楚,恐怕反遭其祸。”

    他干笑了两声:“不用怕!是我要问的,别的消息也是我自己要打探的,与何干。”然后他拿起一根筷子,叮叮当当的敲着酒樽,口中抑扬顿挫的:“我都已清楚明了。家里这位善生呢,原名颜阿秋,是皇后娘娘身为宫大内司时候屋里的姑娘,后来提为了义女。再往前呢,她在承香殿当差,便与淑妃的三弟走的近了,二人也有过那么一段往事。呵呵,今日我与她大大的理论了一番,猜她怎么说的?”

    我晕晕乎乎着:“说什么了?总不至于撕破脸皮吧。”

    “她的话句句逼人呐!我从未想过,我竟然能娶这么一个毫不讲理的女子。她说是我疑心病重,是我派人日夜监视她,是我让她嫁出宫来不能陪在母亲身边,是我害的她万般辛苦怀着孩子,眼看要拖垮她的一生!还有,也是我导致薛莫皟辞了羽林卫的差事。”

    我拍桌大笑:“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呐!薛莫皟辞官跟有什么关系!”

    “这,这这,我是真想不通,她是如何能把这些搭在一起的!她比一般人都要孝顺,我理解。可他为啥说孩子会拖垮她呢?我的孩子难道就不是她的孩子?她就这么不喜欢孩子吗?哎,太伤人心咯。”

    我安慰道:“孕期就会敏感脆弱,姐姐兴许是说几句气话吧。”

    展君一摆手:“她不是气话。当初她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在家哭了三天。换作旁人,欢喜都来不及,她却是悲戚戚的哭不停。我当时没多想,只听嬷嬷们劝说女儿家心思多,担心我在她孕期纳妾。我当时是信了,每天准点准时的到家陪她。可陪多了,她又不耐烦。哈哈,现下算是前后对应上了,她不想生孩子,或者是说不想给我生孩子。”

    我叹口气:“姐夫,要给妹妹保证,会像以前那样对家室负责,我才敢跟多说几句。”

    展君涨脸红面:“我是什么人小妹看不出来吗?”

    我点点头,叫他稍等一会儿,然后去了书房,翻出善生曾经抄录的经文,整摞的,悉数的,拿给了他。

    他双手接到,瞪大了眼看着上面的娟秀字体。

    “姐夫,这是善生留下的唯一东西了,收着吧。”

    他的双手颤抖着,面颊抽搐着,打架的牙齿咯噔瞪,通红的眼睛掉下豆大的泪珠,砸在白纸黑字上,洇出一团团的墨花。

    墨与泪的交融,是两个灵魂的交缠,因一诗便相知相惜的高度共鸣。

    我也流下了泪:“善生酷爱诗文,生性高洁,是个内外都美的真美人。们两个若在一起,便是传说中的美人配英雄了。”

    展君把经文卷好了,抱在了怀里,面色悲怆的躺倒在坐塌一角,脸朝里伤泪长流去了。

    见此状,我招呼宫女给他盖上毯子,熄了灯关好门,任由一个伤心人好好的伤心一回。

    一夜无书,只听到从花厅传出来一阵低沉的哭声。

    转天一早,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好日。

    摆了早膳,姐夫坐在桌边挂着两个乌紫眼圈,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

    这时候,一个金吾卫校尉过来寻姐夫。

    他急赤赤的直跳脚:“唉哟我的将军呐,小的们寻了一夜,您怎么在这儿呐!”

    “怎么了?”姐夫抬起千斤重的眼皮。

    “昨儿您跟夫人大吵了一架出门后,夫人腹痛早产了,贺喜您啊!得了个七斤重的大胖儿子!”

    姐夫的面色霎时间好了大半,激动的问:“几时生的?”

    “夜半子时。您还坐着呢,快回去吧!夫人诞下孩儿后又哭又闹,非把孩子撇下,自己回宫去。现下皇后娘娘已经在府里了。”

    我赶紧一推姐夫:“高兴傻了,快回去呀!”

    他回过来神嘿嘿笑了两声,头重脚轻的站起来,踉跄几步跟着那校尉阔步的走。

    于此同时,他仍紧紧抱着怀中那一卷白纸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