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浔上身微微前倾，两条长腿交叠，摆出一个十分轻松的姿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学姐？”
学姐扶额，无力地摆摆手。
滤镜大到这种程度，这人的位置是她撼动不了的。
霍浔满意地靠回到沙发背，宋达炳凑到他耳边低语：“这可快半小时了，齐冲还没回来呢，她不会是听见的话给吓跑了吧。”
霍浔下意识的看一眼手表，从齐冲出去到现在已经二十八分钟了，她要是回学校了不应该该回来跟大家告个别吗，她不是这么没礼貌的人。
他的心脏突了一下，他猛地站起来：“我去找找她。”
霍浔站在女厕所门口，顶着来来往往女生的目光硬着头皮喊了几声齐冲后落荒而逃，生怕被人当成变态被抓起来。
他走到柜台，拦住一个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好，有没有看见一个这么高长得挺漂亮的年轻女孩？”
服务员朝远处一扬头：“那不在那儿呢。”
齐冲正老老实实地蹲在几盆绿植旁边，脚边还倒着一个空酒瓶。
服务员叹了口气：“怎么说也不起来，问她什么她都不说，认识她？快把她带走吧，小姑娘这样多危险。”
“谢谢啊！”
霍浔大步迈向齐冲，生怕吓着她，小心翼翼地蹲在一旁，柔声问她：“在这里干什么呢？”
齐冲抬起红扑扑的脸蛋儿望着眼前的人，醉眼朦胧，好看的丹凤眼里好像裹着层水雾，看得霍浔喉头一动。
齐冲喝醉了，认不出眼前的人，只是含糊不清地说：“我想变成植物，说我能行吗？”
霍浔失笑，不知道她喝醉了怎么会有这种古怪想法，看着她酡红的脸蛋儿，忍不住上手捏了一下，触感细腻，柔声道：“肯定行的，我相信。”
齐冲听到这话冲他呵呵傻乐。
霍浔站起来，拽了她一把：“我们回去吧。”
齐冲找不到重心，往后仰了一下，后退几步才堪堪站稳。
霍浔见她连路也走不稳，索性蹲下来，把她背到背上。
路灯将两人的背影拉得长长的，霍浔低头看了一眼两个紧密相贴的影子，恨不能KTV到学校的路能长点再长点。
齐冲趴在他的背上也不老实，把头深深埋进霍浔的脖子，像只小狗一样使劲嗅着：“好香啊……”
霍浔：“……”
带着热气的鼻息顺着他的衣领钻进去，在他的后脊梁上带起一阵小电流，霍浔被激出一层薄薄的热汗，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霍浔压低声音问；“知道我是谁吗？”
不省人事的醉鬼自信地超大声道：“知道！”
霍浔心里漏跳一拍：“我是谁？”
“是花仙子！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
霍浔：“……”
算了，他就不该尝试和一个醉鬼沟通。
霍浔把齐冲背到宿舍门口，目送宿管阿姨把她扶上了楼，然后给宋达炳去了条微信：“我和齐冲已经回学校了，告诉许文知一声。”
宋达炳得令，屁颠屁颠地跑去转告许文知。
许文知纳罕，齐冲怎么不和自己打招呼就走了，而且她回去了宋达炳是怎么知道的，目光落在刚刚霍浔坐过的位置上，眼神暗了一暗。
军训结束后，齐冲迎来了令她头昏脑胀的大学课程。
日语专业的培养方案秉持着让学生掌握双语的基本原则，所以齐冲不仅要学日语，还要进修英语。她几乎每天都被单词和平假名片假名折磨得死去活来，苦不堪言，连和许文知一起吃饭时都要打卡背个单词。
饶是如此，齐冲还是不敢放松，因为一旦这学期的课程有挂科，就不能参加下学期的转专业考试，
很快，在磕磕绊绊中齐冲结束了这一学期的课程。
齐冲拽着行李箱，欢快地奔向高铁站。
她静静站在等候检票的队伍后面，想想马上就能回家见到夏意，脸上的笑容就收都收不住了。
“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啊？”齐冲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修长身影，瞠目结舌。
霍浔一进候车大厅就看到齐冲一人站在这里傻乐：“许文知怎么没和一起？”
齐冲：“他们院最后一科考试安排在三天后，我等不及回家，干脆自己先走了。”
霍浔点点头。
齐冲吞了下口水：“那什么……真巧哈，也坐这趟车。”
霍浔笑眯眯地看着齐冲：“有缘千里来相会嘛。”
齐冲：“……”
二人并不在一节车厢，于是就此分别。高铁一到站，齐冲就像归林的山鸟冲了出来。
夏意早早就等候在门口，齐冲扑到夏意怀里，把她扑了个踉跄。
她搂住怀中的女儿：“都是大学生了，还跟小孩一样。”
嘴上这么说，手却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齐冲的头发，思念之情早已溢于言表。
“怎么也不把头发留长，这娃娃头看着太孩子气。”
齐冲从夏意怀中扬起头：“不留，长头发太麻烦了。”
夏意笑着正要教训齐冲，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乖巧的“阿姨好”。
夏意扭脸看去，脸上乐出了花：“这不是霍浔吗，也坐这趟车？”
霍浔在夏意面前装得人模狗样，端庄得好像个学生会主席：“是的，阿姨。”
齐冲拽拽夏意的衣袖，小声地跟她说：“他也在D大呢。”
夏意更加乐不可支，双手击掌：“那太好了，霍浔以后帮阿姨照顾一下齐冲，我还担心齐冲自己一个人在外地手忙脚乱呢，现在好啦，有伴儿就好啦。”
霍浔脸上又出现了齐冲熟悉的似笑非笑：“阿姨不用担心，齐冲不需要我照顾呢。”
夏意没弄懂霍浔的意思，还以为是在说齐冲自立能力不错：“不知道，齐冲可是个离了家就不会喘气的孩子……”
齐冲却看出了霍浔笑容中的不怀好意，知道他是在暗指有许文知照顾自己，她并不想现在就把许文知介绍给夏意，连忙打断夏意的话头：“妈，哪有那么夸张，咱们回家吧，我快饿死了，不是说做了鸡翅嘛，半年没吃做的饭馋死了。”
夏意：“这孩子，我还没说完呢……别拽我啊……那个小浔下次有空来家里吃放啊……”
齐冲回头冲还站在原地的霍浔尴尬笑笑，拉着夏意走了。
夏意端上最后一盘菜，支着手肘看齐冲大快朵颐。这半年来，偌大的屋子只剩下夏意一人，她体会到了前几十年人生中从未体会到的孤独。
夏意猝不及防地开口：“水儿，咱明天去看看爸爸吧。”
齐冲顿了一下，转瞬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好啊。”
次日，才刚过中午，约莫是将要下雨，天气阴沉沉的，陵园里墓碑幢幢，影影绰绰，乌云蔽日，只有墓碑的一个个黑影似长眠的亡者沉默不语地盯着来客。
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把一束白色的马蹄莲放到齐国安碑前，墓碑上的男人面容肃穆，眼神坚毅，似有万千雄心壮志，如今却不得不中道崩殂。
身影静静地与照片对视了片刻，挽起袖子，细细地抹去飘落在照片上的雨丝，然后退后一步向墓碑鞠了一躬，低声道：“对不起。”
齐冲和夏意举着把黑伞站在齐国安的墓碑前，齐冲注意到地上有捧马蹄莲：“妈，这花儿谁放的？”
“不知道，可能是叔叔来过了吧。”
齐冲点点头，不置可否。
夏意拿手帕拭去面上的眼泪，对墓碑上的照片挤出一团惨淡的笑容：“国安，小水昨天回来了，我们女儿真的非常优秀，一个人在外地，还能把自己照顾得妥妥当当，真是长大了，在天上也可以放心啦……”
齐冲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心口发紧，自己在外面快快乐乐地享受大学生活时，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熬过这一百多个孤独的日日夜夜，齐冲一把抱住夏意，轻柔地摩挲她的胳膊。
夏意拍拍齐冲的手，示意她跟齐国安说几句话。
齐冲站在墓碑前，秀丽的背影绷得直直的，她注视着照片上的齐国安，缓缓低声道：“爸，我会成才，会照顾好妈妈，放心吧。”
语气庄重而诚恳，透着她十二万分的决心。
除夕夜，齐冲和夏意二人一起吃了顿饺子，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饶是齐冲已经竭力忽视父亲去世带来的影响，此时也不由自主地沉湎于悲伤之中。
往年除夕，齐民康都会带着齐乐一起来过年，齐乐的妈妈在国外工作，过年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到了除夕晚上，夏意和齐国安就会一起包饺子，齐冲和齐乐还有齐民康三人就一起吐槽春晚，兴高采烈之时三人一起哈哈大笑，震天响的笑声似要掀翻屋顶，引得夏意从厨房探出头来。
如今，齐国安去世，齐民康接手了公司，每天忙得脚跟都不沾地，连齐乐也被送到国外去读高中了。
齐冲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止不住地叹气，要不是外面的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她还真不觉得今天是除夕夜。
齐冲呆坐在沙发上，春晚正在播放无聊的小品，过时的网络笑点，小鲜肉僵硬的表演，直让她看得心里烦躁，但齐冲还是坚持看下去，想要走完往年都会走的这个程序，好安慰自己生活并没有改变许多。
突然，门铃响起来，齐冲趿拉着拖鞋去开门，内心长舒一口气，感谢这个及时的门铃把她从无聊的节目中解救出来。
门外站着的是邓芝芝，邓芝芝兴奋的脸蛋红彤彤，举起一把呲花在齐冲眼前晃来晃去：“走！咱们放烟花去！”
齐冲觉得没意思，外头又冷，还不如继续看无聊的小品，对邓芝芝摆摆手：“我不去了。”说完就想往回走。
邓芝芝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齐冲，怒气腾腾地对她说：“干什么！大过年的，怎么丧了吧唧的，走，今儿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说完不等齐冲回答，就从一旁的衣架上够下羽绒服，拽着齐冲往外走。
齐冲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双手合十对邓芝芝连连求饶：“祖宗，这怎么还强人所难呢，再说了，好歹让奴家换双鞋啊。”
邓芝芝回头朝齐冲狞笑：“让换鞋肯定就跑了，没事我看这拖鞋有毛，肯定不冷。”
“那要带我上哪去啊？”
邓芝芝头也不回，声音乘着寒风送到齐冲耳边：“到了就知道了。”
齐冲无奈，只能裹紧衣服，顺从地跟着邓芝芝。
二人转过一个拐角，眼前豁然开朗，前面是近两年开发的人工湖，早已安装上了路灯，此时许多附近的居民，正聚集在这里放烟花，各色的烟花呼啸着飞上天空，在到达最高点的时刻，灿然绽放，烟火倾泻而下，宛如碎钻。
齐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热闹的烟火气转瞬裹走了她心中的悲伤。
邓芝芝拉着齐冲欢快地奔向人群，燃烧的火花映在少女们明亮的眼瞳中。
齐冲和邓芝芝手拉手，点燃了那把呲花，
邓芝芝直视着齐冲的眼睛：“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小水，要走出来，我永远都在身边，除了夏阿姨，我邓芝芝就是最坚强的后盾。”
齐冲在旁边眼睛红肿，涕泗横流，一副狼狈相，也不知是感动的还是被冷风吹得。
邓芝芝还在静等齐冲的反应，齐冲猝不及防地冲上来一把搂住邓芝芝，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芝芝宝贝！”
邓芝芝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湿意，无奈扶额：“别把鼻涕蹭我衣服上！这可是新买的！”
齐冲闷闷地嗯了一声。
突然周围的人欢呼起来，开始齐齐新年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祝福的声音此起彼伏，家人，朋友，爱人，大家紧紧相拥，新年的喜气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齐冲和邓芝芝紧紧搂着对方，额头相抵，大声呼喊：“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