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春来归梦满清山 > 55 吾家有女
    没过几天,四爷竟然派人把我阿玛和额娘接到了府里。

    和初次见面时单单只是惊讶的感情相比,没想到心中竟平添了几分莫名的喜悦。只是看着这一对快乐的老夫妻把我的女儿抱在怀里,眼睛里闪烁着天下所有的祖父母都会经历的兴奋和满足,却又会有一丝怅然流过心底。

    趁了额娘去给福晋请安的机会,屏退了左右,把阿玛拉到一旁。因为当初回到雍王府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碧心姑姑给的那封信,想知道是不是落在家里了。

    阿玛挑了挑眉毛,极其生硬的回给我一句“谁知道呢”。狐疑着刚要追问,却迎上他声色俱厉的长篇大论:“我的姑奶奶,跟爷们怄气,使小性儿,我都不管,甚至还可以凑着的兴,帮捉弄一下女婿。可这话又说回来,既然也是做了额娘的人了,这里外轻重也总该分得清吧?八爷和四爷,虽说是兄弟,可这内里的玄机,也不是瞧不明白。当初知道进了四爷府,阿玛可从没想靠着封妻荫子,飞黄腾达。不过,这让家陪着玩命掉脑袋的事,可也别指望阿玛能纵着。”

    原来,那封信,是真的落在了阿玛手里。想要辩解,可一眼瞟见他阴暗的脸色、几乎拧在一起的眉峰,已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不知道碧心姑姑到底在信里写了些什么,又或者根本就是徽音的绝笔,竟会让阿玛生出如此的戒备?

    一想到徽音,心中便忍不住隐隐的抽痛。曾经,她也算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唯一一个可以素面相对的朋友。而如今,面对她最后的请求,我能够选择的却只是抽身一旁,平静无语的观望。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假汝阿玛之手,将我扯出这是非纷争的漩涡。

    临走的时候,额娘偷偷的塞给我几张五百两的银票,说是阿玛怕我受委屈,留着以后有事赏人用。还把刘嬷嬷的一个孙女也留了下来,给小格格做个伴,也算给她自己长长见识。

    才六岁的小丫头,白白嫩嫩的,一双微吊的杏眼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有名儿吗?”我问她。

    “有,叫雪儿。”她微仰着小脸,镇静的样子,有些出乎寻常。

    粉雕玉琢的一张脸,倒还真是应了这名字。我忍不住掐了一把她细白的脸蛋,笑着问:“那,愿不愿意伺候小格格?”

    “能来主子这当差,自是奴婢的福分。”她低垂下眼睑,掩住了所有的表情。

    只是此时的我并不知晓,被她刻意潜藏的某种情绪,终会有一天,会以我始料不及的方式宣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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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六十一年的春节,春风得意的十四阿哥从西北战场凯旋而归,又赶上年氏生下的八阿哥福惠满月,四爷便在府里摆下酒宴,请了各府的阿哥福晋。先前遇上这样的场合,我是能躲就躲的。只是这一次,李氏和钮钴禄氏的情绪似乎都大得很,接连着称病不出。福晋也没有什么办法,就只好拿我赶鸭子上架了。

    因为是家宴,席面就摆在了东书院里的太和斋。正晕头转向的忙着各项准备工作,冷不丁,却瞥见雪儿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不是乐乐那丫头又淘气了?”我一边指挥着小厮挪动盆景,一边的饶有兴味的问道。提起那个三岁的小女娃,心里总会涌起无可奈何的暖意。记忆中,她总喜欢叫自己乐乐,因为极少会有哭闹的时候,而更多的,则是令人头痛的经历。

    她十个月的时候,便可以扶着床沿桌腿,在屋子里蹒跚的溜达,可是长到一岁零两个月上,无论怎么费尽心力的教导,她却只是漫不经心的笑着,却还从没开口说过一句。四爷请了孙太医过来瞧瞧,而面对一屋子人担心的目光,她却只是撇撇嘴,转向站在门口的弘昼,清晰地说了一声“天申,躲开。”,便摇摇晃晃的走到院子里了。四爷一脸不悦的追了出去,她却又一把扑到他怀里,只一句甜腻腻的“阿玛抱抱!”,便让那紧抿的嘴角向上扬起了温柔的弧度。

    要说她会哄人,却总是不放过各种各样的机会“欺负”两个哥哥,弘历还好,苦涩的笑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弘昼却时不时地来找我投诉,还咬牙切齿的,把小东西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称为“恶毒的羊皮”…

    “主子,是,是小格格,不,不见了…”雪儿颤抖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我的回忆。

    “说什么?”我很快的转过身,只是脑子里却还在固执的想,应该不过是宝贝的一个小玩笑。

    “主子,刚才小格格非要和奴婢在院子里玩藏猫猫,结果等奴婢睁开眼的时候,她就不见了。奴婢把澄玉轩上上下下找了个遍,可也没有小格格的影子。”雪儿声音里的哭腔,似乎是刻意的给我加深了一点真实感,却也把她名字里的白色,蓦的倾倒在我的心上。

    “雪儿

    ,去找小乔,让她带着,到别的院子里找找,别忘了再跟门上也知会一声。” 我强作镇定的安排着。

    垂着头默默的安抚着自己,不会的,诺大的雍王府,这么多的侍卫下人,怎么就会把格格给丢了呢?可一想起当初的圆明园里的那个锦琳,身体里所有的神经又在瞬时间绷在了一起。

    沿着回廊漫无目的的逡巡,脑子里乱糟糟的,本能的觉得女儿是不会丢的,可又害怕会收到那个让我无法承受的结果。这个调皮鬼,小捣蛋,后悔刚才,福晋来借小乔帮她检点各府送过来的贺礼,就不该让她去了,我就知道雪儿一个人是看不住她的…

    “玉格格别来无恙?”

    眼前的视线,被人挡了个正着,一抬头,正撞见八阿哥黑黝黝的眸珠,在冬日的暖阳下,闪着几分明媚的笑意。

    我本能的福了福身,道了声“八阿哥吉祥”,心里只盼着他赶紧过去。

    “格格脸色有些不大好,出了什么事吗?”他选择对我冷漠的态度视而不见,竟然站在廊子上搭讪了起来。

    “哪里有,不过是在找人。”我心不在焉的应承着。

    “那找的,可是这个小人?”他忽然变戏法似的抱起身后的女娃娃,笑得十分得意。

    “乐乐…”一时之间,心里又是兴奋,又是气恼,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玉格格别恼,这小丫头不过就是效法古人,想看看我家门前是不是有秋水澄莹,小舟载客罢了。”

    “既是如此,就多谢八阿哥了。”我一把把女儿从他怀里接了过来,满脸的生硬。可没想到那小东西竟然挣开我的手,自己跳到了地上。然后向八阿哥眨眨眼睛,那恶劣的表情就像是在说“额娘一向都很难缠。”

    “乐乐快回自己的屋子,小乔和雪儿都在满世界找呢。”我恨恨的瞪了她一眼,着意加重了语气。

    “乐乐饿了,回去找点吃的。”小丫头摁了摁圆滚滚的小肚子,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我说的话。蹦蹦跳跳的小步子还伴着模糊的几句:“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门月色新...”

    “这丫头,还真是个…”

    “离我的女儿远一点,爱新觉罗胤禩!”没等他发出自己的感慨,我已经凶巴巴的截住了他的话头。

    “以为是我…”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做过的事情,谁能担保就不会有二回?”我抱紧了双臂,瞬也不瞬的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一怔,温和的眼神渐渐蒙上一片阴霾,忽然一笑,操着嘲弄的口吻道:“咱们满人有句老话,饿狼垂涎羊羔,总先要看看牧羊人在哪?玉格格难道不记得吗?”

    “多谢八爷教诲,说过的每一个字,如玉都会铭刻在心的。”我愤然的撞过他的肩膀,满腔怒火地走了过去。

    背后的人倒没有丝毫恼怒,只是对着我的背影,用我根本听不见的声音嘀咕着:“如果不是我想放手,难道真以为自己能逃得出去吗?”

    气哼哼的走了半天,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已过了通向正殿的园门。银鞍殿的后身,几株早开的腊梅,枝影横斜,欺霜傲雪,映着数下影影绰绰的人影,仿佛是几个男人。

    刚要回避,却听见十三道:“十四弟此言差矣,这六世□□喇嘛虽说还只是各部台吉们握在手里的傀儡,可只有笼络控制了他,也才能抚绥蒙古人。不过这青海四川的土司制度,可算得上是旧弊了,依我说,早就该由朝廷指派些流官,也杀杀那些土财主的威风。”

    “十三弟这篇高论,倒是让哥哥们受教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唤起了我一段不太愉快的记忆,“不过,我想,这闭门造车…其实,哥哥也知道一定很想,有个词儿怎么说来着,有参与感,是吧?”

    “九哥这是何意,还请明示?”十三皱着眉问。

    “这个嘛,哥哥也是怕心烦,不能够为皇阿玛稍微做点有用的事儿。不过,算了,也怨不得。”九阿哥着意加重了“有用”两个字,阴险的眸子里瞬时绽出几丝讥讽的笑意。

    “…”十三涨红了脸,紧握在袖子下面的拳头似乎紧了又紧,却始终没有抬起来。

    “难得九阿哥过府,如玉倒是想请教一下,当初山涛举荐嵇绍出来做官的时候,跟他说了些什么?”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竟已蹭到了离他们只几步远的地方。

    “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九阿哥本能的答了出来,可嫌恶的脸色却仿佛是在说“问这做什么”。

    “佩服,佩服!”我又向前踱了几步,轻轻拍了拍手,既然已经逾矩,那就干脆不理睬四周投来的一片审视之色,专心装出一副仰慕的样子道,“没想到九阿哥不但通财之技甚笃,还是如此才思敏捷。刚才我拿这话考我们家小格格,她可是想了半天才回的出来。”

    “这是在夸我呢?”九

    阿哥的脸色刚放松了些,听到后面那句话,却又拧起了眉毛。

    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已见阴郁的脸色,故作不知地继续道:“对了,前儿个天申这孩子倒是还问我来着,九叔是贝子,十叔倒是郡王,这贝子和郡王到底有什么差别?”

    “如玉才疏学浅,只能胡乱解释给他听。今儿听了九贝子的高见,可算是顿开茅塞,天地四时,犹有消息,何况这人世间的事…除了皇上,还真不是谁能把握得了的。您说是吧?”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刻意强调了“皇上”两个字。

    “…”这下倒是轮到胤禟恼怒了,就连眼球里也渗出几道细细的红丝。

    “外面风大,太和斋里备了茶水果子,还请各位爷移驾,清清嗓子,润润舌头,也是好的。”说完我轻瞟了十三一眼,然后福了福身,便稳步走了出去。

    可却觉得,一个异常熟悉的笑脸,一声低低的耳语,擦着我的耳垂,飞快的闪过…

    回到澄玉轩,一头倒在床上,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太多的念头飞来飞去,却是一个也抓不住。

    和八阿哥开战,和九阿哥拌嘴,真不知道我这一天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还有刚才离开时的那一句,“玉儿,当初没有嫁给我,一定会后悔的。”

    三阿哥那半分认真半分戏谑的调子一字不漏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事隔这么久,他竟然还会如此介怀?可又不知为何,我竟会对他那温和而笃定的笑容生出深深的不安。

    “听说今儿个,咱们府上有人给了老九排头吃?”是四爷的声音,已经到了床前。

    “他以为这天下就他最大,许他奚落别人,就不许别人挖苦他啊?”我抱着枕头,怒气冲冲的分辩着。

    四爷矮身坐了下来,又说:“呦,这么大的火气,怎么倒象是挨了欺负?”

    我轻哼了一声道:“他一个大男人,倒去和哭诉,也不怕折了面子?”

    “老九的脸色虽然难看了些,倒也没说什么,是十三跟我说的。”

    “哦。”我点点头,心里盘算着这九阿哥虽然长得阴柔了点,但好歹还是个男人。

    “就这么,怕十三吃亏?” 四爷忽然拽开我怀里的枕头,说的轻描淡写。

    “是啊。他在咱们府里欺负十三,还不是明摆着不买爷的账?”心底对九阿哥的愤恨再一次被唤起,让我不觉加重了语气。

    “噢,是这么想的?”

    “那可不是,十三从小就跟好,可如今是亲王,他却只是个被亲爹都嫌弃的小儿子。那些个跟不对盘可又不敢跟乍刺儿的,可不就会欺负他呗。”我蹭到他的身边,把头放在了他的腿上。

    “我知道了。”四爷的声音有些沉闷,伸展的臂膀环上了我的腰。

    “对了,我刚才,还看见诚亲王了。”我抬起头向上望去,尽管说不清,但还是想把心里的不安告诉他。

    “是吗?”他一副漠然的样子,只是手指有些神经质的抖动着。

    “他说…”这三阿哥的原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照实说的,正犹豫着,心中忽然一动,继续道,“他说年前老爷子临幸了他的园子,赞水仙开得好,还要赐诗来着。仿佛还说们都想不到,将来一定会后悔什么的…”

    “哼!他就做梦吧。”还没等我说完,四爷已经猛地站了起来。

    “他那点小伎俩,也不怕别人笑话。先前孟光祖的事,不过是给他个警惕,没想到他,还真是不知道悔改!”几丝阴鹜的笑容,从他的嘴角慢慢溢了出来,却让我的心陡然生出陌生的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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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过了万寿节,宫里就来人传旨说皇上要驾临圆明园。府里的下人们都诚惶诚恐的忙碌着,就连年下一直称病的李氏和钮钴禄氏也都奇迹般的痊愈了,争相在四爷的眼皮底下扮作“辛勤的小蜜蜂”。倒是年氏,又一次挺着肚子,心安理得的留在京城里养胎。

    左右无事,我便带了乐乐到牡丹台赏花。看着小丫头在百花丛中飞翔一般的穿行,春日的阳光照见她粉嫩的笑脸,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慨叹。康熙四十三年的春天,我跌落到这个古老的世界。一十八年,在欢乐与悲哀中匆匆而逝,有的时候,甚至快的让我抓不住,那些潜藏在历史的角落中某些淡淡的痕迹。

    “玉姨!”一个清亮的童音,从背后传来。

    回过头,见是弘历正向我走了过来。“四阿哥怎么了,这么早就散学了?”我拉住他,笑咪咪的问。

    “阿玛难得说要来查功课的,可因为忙着明天接驾的事,又不来了。”他垂着头,似乎有些沮丧。

    “其实阿玛常说的,四阿哥的功课,一向都是拔尖的。”我知道很多小孩子努力学习,最初只

    是为了赢得大人的夸奖,也许未来的乾隆皇帝似乎也不能免俗。

    听我这么一说,他倒是谦虚的笑了起来,“其实五弟也是绝顶聪明的,只是贪玩了些。”

    “那明天皇玛法到园子里来,弘历可备了什么拿手的功课没有?”在现代的时候就知道他是康熙最钟爱的孙子,所以故意问了出来。

    “没有,阿玛只吩咐了让三哥随驾。” 他看了看我,缓缓的答了出来。

    怎么会是这样?心中不觉得十分诧异,如今已经是康熙六十一年的三月,说是乾隆曾被养育宫中,难道只是谣传?难道说…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难道说,即将被历史遗漏的情节,我们就该负责任的提醒一下?

    打定了主意,便道:“那四阿哥想不想当众得到皇玛法的夸奖?”

    “当然想!”弘历毫不犹豫的答了出来,忽而又觉得有些失仪,低声补充说,“儿子从来没见过皇玛法,哪里有这样的机会?”

    “自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微笑的注视着他的眼睛,故意做出很神秘的样子。

    他愣了愣,犹豫着问:“那玉姨的意思,是让我明天,偷偷的去见?”

    “傻瓜!”我一拍他的脑袋,说,“干嘛要偷偷的,就等在牡丹台,备好自己最拿手的功课,不就行了?”

    “不过,阿玛,会说什么呢?” 未来的乾隆皇帝到没有被憧憬中的美好完迷惑。

    “弘历,只要表现得好,阿玛难道会不高兴吗?”我顿了顿,又刻意加重了语气说,“要记的,机会,向来只会照顾那些既聪明又勤奋的人。”

    看着弘历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不禁在想,如果有一天,当诚、孝两个字摇身变作兑换权利的筹码,那么,再英明伟大的帝王,也应该是值得哀悼和怜悯的。

    但是,至少我还相信,这是一件对我的丈夫和他的儿子乃至这个国家,都有益无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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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点忘了说,雪儿是姓刘的,亲们难道还不知道她是谁吗?嘿嘿!某白奸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