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一色春 > 第33章
    身后隐隐有脚步声,穆衍风回头望去,是在沁窨苑伺候的丫鬟离萍。

    她手持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将将熬好的药和一碟蜜饯。她见了穆衍风,施礼道:“少主。”

    因落了雪,药碗上还盖着盖子。穆衍风走过去,问:“是什么?”即刻将盖子揭开,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答案不言而喻。

    流云庄的下人都调/教有数,离萍不答,只待穆衍风又问:“伤得重吗?”她才道:“回少主,想必是当时杜姑娘虽走火入魔,但并无伤害萧姑娘之意,所以控制了掌力。萧姑娘虽受内伤,但大夫说,只消服用此药,不出十日便好。”

    穆衍风松了口气,侧目又望向屋内,半晌转过头来问:“霜儿妹子呢?”

    离萍一笑,道:“陪着萧姑娘呢。南霜姑娘心好,见萧姑娘受伤,便守在跟前照顾,夜里也不曾离去,还唤人将她的床铺搬来。”

    穆衍风亦开怀笑道:“她这是爱热闹,好喜庆的性子。”

    离萍顺应地点头,又问:“少主进屋吗?”

    漫天飞雪缀在穆衍风的发梢,凝了水,带有几许凄迷。他忽而又想起在池畔,自己莫名的心烦意乱,那种杂杳的感觉,至今还让他心有余悸。良久,他摇了摇头,说:“不了。”

    第32章

    萧满伊看着南霜兴致勃勃地将长椅布置成一个小卧榻,脑充血地说:“就不能回屋住么?!”

    南小桃花拍了拍绵软温暖的小榻,嘿嘿笑道:“这里好。”

    萧满伊气节,偏过头,对着一尊弥勒佛像念了声“阿弥托福”,开始入定。入了半晌,睁眼却瞧着那弥勒佛笑得如南小桃花一般兴致高昂,愈发气血攻心。

    屋外有人敲门两声。

    离萍推门而入,将托盘放在桌上,道:“萧姑娘,吃药了。”说罢,她用勺杳了杳药汁,待凉了些,便为萧满伊送去,一边笑道:“方才少主在屋外,想着二人姑娘兴许休息了,便没有进来。”

    萧满伊手中动作一顿,仰头便将药汁一饮而尽。

    那药是极苦的,但萧满伊自幼入了“舞天下”,后又一人沦落天涯,一碗药汁与她吃的苦头相比,是小巫见大巫。

    离萍接过空碗,又将那碟蜜饯送上,萧满伊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了。离萍一笑,正欲将要碟收回,旁边却闪来一人,怔怔地看着那碟蜜饯。

    南霜还未说话,萧满伊便开口揶揄道:“她就瞅瞅。”

    伺候了南霜和萧满伊些许时日,离萍对这二人的性子亦有些了解。她将蜜饯碟往桌上放了,回头会意笑道:“我再吩咐人给二位姑娘备些饭菜来。”

    听了此言,南霜与萧满伊才意识到,自下午起,二人便滴米未尽,顷刻腹中饥鸣不已。

    离萍方才离去,南小桃花就一声欢呼,跑到桌前当空挑起一块蜜饯,直接用嘴接住。吃着吃着,她一脸欢脱的神情却变得愁苦不堪。

    萧满伊坐在床上不动声色,见着南霜中了圈套才哈哈大笑,边拍床榻边道:“笨啊,那蜜饯是给吃药的人吃的,去口中药味,甜得不得了!”

    南小桃花连忙斟茶连饮了三盏,抿抿嘴,锁着眉头一脸忧愁,叹了句:“悲哉。”

    萧满伊刚笑罢,腹中却一阵雷鸣。她神色怔住,须臾又手忙脚乱地拉被子,说:“睡了睡了。”

    南小桃花听了一愣,忽然一溜烟跑了出去。萧满伊刚扯过被子,刚刚盖好要装睡,见南霜忽然走了,又惊得坐起身来。

    她侧目朝塌旁空旷的小卧榻一看,气闷地哼了一声:“还说陪我!真是的!”

    不一会儿,屋外吱嘎一声,却是南霜又跑了回来,她环臂在胸前抱着些物什,往桌前一匐身,物什自她怀中落下,啪啪砸在桌上。

    萧满伊依旧气鼓鼓坐在床榻上,侧目用余光瞧着南小桃花,只见小桃花借着烛火,在桌上挑挑拣拣,好半天才拿了两样跑来塌前。

    一样,是个印有桃花纹的小碗;一样,是一个牛皮纸袋。

    萧伊人斜睨着那纸袋,觉着有些眼熟,继续气闷道:“什么玩意儿?”

    南霜埋头将纸袋拉开,又将里面的凤梨酥一个一个捡出来放在碗里,递给萧满伊又呵呵笑道:“不是饿了么?”

    萧满伊怔然瞧着碗中精致诱人的凤梨酥,心仿佛被触了一下,脉络恍然间如开闸水道,股股温暖的血,滴滴渗入心底,像春深时节,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咽了几口唾沫摆出不在意的模样:“谁告诉我饿了?”

    南小桃花此时的目光也锁牢在凤梨酥上,她亦吞了几口唾沫,喃喃道:“反正我是饿了。”

    萧满伊瞧见她的模样,一把接过桃花碗,垂头埋怨道:“真烦人!我明明不饿,非要拿给我吃!”几缕青丝滑过她的肩,将她的神色遮得明灭不定。

    南小桃花笑了笑,回身又自桌前,继续捣腾她那些物什。

    萧满伊津津有味吃了几块凤梨酥,忽然又偏头望着左角高几,将碗递出去,语气似有些薄怒:“我吃不完了!吃!”

    南小桃花摆摆手,笑道:“受了伤,好吃的吃,我还有桂花糕。”她指指桌上摊开的牛皮纸上白花花的东西,随即又道:“再说那凤梨酥本来就是的。”

    萧满伊听了此言,怔怔地转过头来,愣愣地往碗里一瞧,脑中忽然电闪雷鸣。

    方到苏州时,她与南霜路过一家糕饼铺。南小桃花欢喜买了许多,萧满伊不好这些,便只买了穆衍风喜欢的凤梨酥。

    可巧那日凤梨酥只剩下最后一点,南小桃花与她明里暗里抢了许久,最后慑于她的淫威,只得铩羽而归。不料第二日,她两小袋凤梨酥便少了一袋。她将剩的偷偷塞进穆衍风行囊里,自己便没得吃。

    算来算去,这凤梨酥并不是平白无故失窃,而是被南小桃花顺了去。

    萧满伊缓缓抬起手,发抖地指着南霜,“……”了半天,最后却是泄了气,埋头叹了声道:“算了。”那日她多买一袋,本就是跟小桃花赌气。

    蜡泪静流,屋内影影绰绰。离萍将饭食送来后,将屋内四角烛火用细箸拨亮了些许。

    三盘小菜,两碗鱼粥,一碗木耳汤。清香清淡,萧满伊披了氅衣,来自榻前与南霜一同用食,方吃了两口,她便只手拍桌,叹息道:“唉,没酒!”

    南霜道:“受了内伤,虽不严重,但亦要将养着。”

    萧满伊瞟她一眼,忽问:“曾经在京城,听说过一个‘舞天下’的舞馆么?”

    南小桃花正在舀汤,动作顿了顿,溅出几滴汤水,她垂目道:“知道啊,大名鼎鼎啊舞天下。”

    萧满伊得意洋洋道:“我就是那儿的。”

    南霜将汤递给萧满伊,又给自己乘了一碗,继续听她说,“我曾经有个舞艺师傅,人好看,可性格跟一样傻气,跳舞比我还好,我这辈子有两个愿望,除了嫁给衍风,就是跳出跟她一样好看的舞。”说着,她伸手将筷子一抛,银亮的筷子自空中挽出朵花式,似鱼龙灯舞,星光如雨。

    名震天下的“惊鸾曲”,便是以一人之姿,方寸之地,舞出气象万千,繁花似锦。

    萧满伊接住筷子,顺势夹菜放入嘴里,咀嚼几下又道:“可惜衍风喜欢杜年年,真应了江蓝生这个乌鸦嘴那句‘追夫前路多舛,有妖魔鬼怪狐狸精’。”

    南霜这才抬头,惊愕道:“穆大哥喜欢杜年年。”

    “对啊!”萧满伊赌气地将筷子一放,闷闷道:“我也原以为他接近杜年年,不过是为了探清她武功套路,谁知今日明明是杜年年伤了我,他却反过来怪我。”说到这里,她俯身将头搁在桌上,摇摇晃晃地唱:“东风恶,欢情薄啦嘿~~~~~”

    南小桃花连忙帮她推开饭碗,又好奇道:“可是穆大哥娶不了她啊。”

    萧满伊猛地抬头,“啪”一下敲桌:“说得好!我也是这么合计的!所以我一下就不难过了。”她说“一下”的时候,语气的调子一转,仿佛真有千斛春晖照入晦暗心间。

    瞥见小桃花抿嘴困惑,一脸讨教的神色,萧满伊又道:“想啊,方才江蓝生说,杜年年要么一辈子成废人,要么只能活五年。她选了后者,所以命不久矣,她那么可怜,又与衍风两情相悦,那嫁便嫁了吧。可衍风还要活一辈子啊。我都想好了,这五年,我就不远不近跟着,杜年年在世,我便不去搅扰衍风,杜年年若去世了,衍风肯定难过,这时我再去找他,好好陪着他。”

    萧满伊所说之言,南小桃花并非懂,然而她心底只觉怔然,好半天,她嘴角只滑出一个字:“……”

    萧满伊又嘿嘿窃笑:“我自有打算。”说着她又放低声音,凑到南霜耳畔说,“人难过的时候最脆弱了,这时只要有人在身旁陪着他,他便很容易依赖那个人。衍风真是,活到现在,还是铁金刚蟑小螂一个,我只等他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啦。”

    “可是……”南霜抿着唇道:“为何要这样呢,这样辛苦?”

    仿若她的娘亲花月,直至生命的最后,也强撑着为南九阳,舞出惊世骇俗的一曲惊鸾。

    萧满伊大言不惭道:“这就是喜欢啊。”她对南霜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又立马解释道:“不是亲人朋友间的喜欢,是男女情爱。”

    南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就是喜欢啊……”她沉吟片刻,又将萧满伊先前的话默记一遍:“杜年年只能活五年,可衍风还要活一辈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