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正妻养成手册 > 92 九十 端午(5)
    “娘,我……”

    她摇了摇头,凄然笑道:“红叶,究竟……究竟是不是我的红叶啊……”

    这转变来得太快,我一下子僵住,不自觉地回头看李暮阳的反应。果然,他也不明所以,一脸惊讶。

    或许,我们的反应让陆夫人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吧。她垂了手,脱力一般靠在门边上,半天才低低叹道:“方才我透过窗子看见们在院子里说话时,就觉得不对。刚才隐约听到们问的这些事,更加明白了。红叶自幼性子腼腆顺从,既嫁了人,便定会死守着妇道人家的规矩,应该不会那样仰头与夫君随意谈笑。再加上……”陆夫人眼角又滚下一滴泪,她强忍着哽咽说道:“二月初七那天,我正在颂佛之时,忽然恍惚见到红叶进来对我拜了三拜,又流泪说请我保重身体……我一下子心口痛得连呼吸都不能了……”

    我无言以对。此时反驳或解释已经毫无意义了,但又实在不忍对她说出红叶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

    见我不说话,陆夫人擦了眼泪,叹道:“不必如此。我虽不知究竟是谁,但此时还能想着来替红叶看看我,我也该谢。”

    我任陆夫人拉着我的手,恍惚看着她的样子。突然一股撕裂般的剧痛毫无预兆的从心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我下意识地死死咬住嘴唇,向前伸出手臂。但还来不及抓出什么,便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面前缓缓扭曲模糊起来,耳边只剩下越来越分明的血液奔涌的声音。

    这就是陆夫人受过的痛么……陆红叶会回来么……我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做,许多话没来得及说,是不是已经再没有机会……

    这些念头一下子涌进脑海中,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维。

    李暮阳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但实在听不清楚。

    眼前渐渐只余一片黑暗。

    三十三 记忆

    好疼……身都在痛,但最痛的还是左侧的肩膀和手臂。

    是被出租车撞到的关系吧。那个在雪天飙车的不长眼睛的混账司机!老娘要是被撞残废了可怎么办呐……

    耳边隐约有哭声,似乎是老妈。

    我真想赶紧安慰她几句,告诉她我没事,可身体完动不了。

    随后,更加纷乱的声音传来。陌生的男性嗓音发出一个个指令,似乎是在抢救什么人。是我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安静了下来,疼痛感也渐渐消失了。我正在疑惑,突然听到一声凄厉嘶哑的悲鸣。

    我的身体似乎就在同时变得轻盈起来,周围的一切也都渐渐分明了。表情严肃、身上染满了血的医生,强作镇定却明显地在颤抖的我的父亲,还有扑在我身上哑着嗓子痛哭的母亲……我低头看着我的双手,与往常没有太大区别,只是,当我拥抱家人的时候,他们没有丝毫感觉,母亲的泪水也透过我的手指滴在床上我惨白的脸上。

    一股澄明却悲伤的感觉贯穿了我的部思维。这就是最后的分别么。明明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告诉他们呢……

    “老爸,老妈,别难过!大不了我在阴曹地府等们几十年,又不是永远见不到了!可别再哭了啊!”虽然明知他们听不到,我还是使劲喊出来,“还有,中国的教育真是讨厌,害我一直都不好意思和们说……这些年,谢谢们,还有,我爱们。”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妈突然扭过头向我的方向看过来,似乎能够见到我的样子。她喊着我的名字伸出手来,我正要抓住她的手,却被突然袭来的一股力量向后拉去,病房内的场景迅速模糊远去,周围只剩一片黑暗。

    我心里是清楚的,这和我过去在书上读到过的濒死体验没什么两样。沿着这条黑暗的甬道走下去,尽头隐约显出光亮的地方,应该就是天国了吧。我身心都没有过多的痛苦,但却不想动,一步也不想走,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只要向着前方踏出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到人间,心底残留的遗憾也再无法圆满。

    这片黑暗似乎冰冷又似乎温暖地包裹着我,身处其中,感受不到任何欣喜或者恐惧,一切都仿佛是理所当然而又淡漠无比的存在着。时间缓缓地、也可能是急速地在我身边流逝,不知多久之后,前方的光明黯淡下去,而这片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渐渐显出一个身影。

    那是个身材娇小瘦削的年轻女孩,相貌普通,神色温和却透出悲伤。她的曳地白裙在黑暗中散出微弱的柔和光晕。我不由自主地向她走过去,几乎是同时,她也看到了我,向我走来。

    就在与她的手相握的一瞬间,她眼底的悲哀和不舍穿到了我的心中,而她的表情也微微有了变化。

    黑暗慢慢散去,也可能是变得更加浓重。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了,从我与那女孩交握的手指开始,沉重而实在的触感一点点蔓延开来,意识也变得模糊。

    “嗯……”

    思绪再次从混沌中聚拢的

    时候,左侧胸口闷闷的疼痛也逐渐清晰起来。除了疼痛,还有肩臂处沉重的感觉。

    车祸的关系?

    得赶紧告诉老妈我没事,我可不想再听她哭了。

    我使劲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又眨了眨眼,雕着简单花样的床顶映入了我的视野,稍微侧头,淡黄色的帐子被挽在床柱边上……

    哎?!床帐?!

    我……难道……

    正在我呆呆地努力把前因后果串联起来的时候,肩膀附近忽然一轻。

    “红叶,什么时候醒的?”

    我下意识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李暮阳坐在床头一张椅子上。他看起来神色疲惫,眼眶下面有淡淡的阴影,发丝也有些凌乱。

    “红叶?”见我没回答,他又问道。我这时才发现,他的声音哑的厉害。

    “李暮阳。”我也哑着声音轻声叫他。

    “嗯?”他轻轻吐了口气,神情柔和了许多。

    “刚刚是不是睡着了?”

    “嗯。有些累了。”

    “真是个笨蛋呐!”我白了他一眼,“我是病人啊,可现在我肩膀都被压麻了知不知道!”

    他一怔,然后微笑起来。

    “喂!还好意思笑!”

    “因为实在……”他依然笑着看着我,“明明刚醒过来,就这么张牙舞爪的。”想了下,又补充道:“不过,这也正是的风格。”

    明明只有几天,我却觉得他似乎很久很久没用“张牙舞爪”这几个字形容我了,此时倒觉得有些亲切。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看着李暮阳,慢慢说:“如果回来的不是我怎么办?”

    他脸色微变,没有回答。

    我笑了笑,又说:“我想起来了,来到这里之前的事情。我其实是见过陆红叶的。”

    “别乱说。”李暮阳带着些责备的语气。

    “不是气的。真的,我见过她,在我死亡的时候。”

    他敛了眉,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行了,我脸上又没有花,看什么呢?”我使劲抬起有些酸麻的左手推了李暮阳一下。活动的时候扯着胸口还有些痛,但已经不严重了。我暗自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徐姨将门推开了,小声说道:“姑爷,我来照顾小姐就好了。您一定得歇一会了,不然您再病倒了可就得不偿失了啊。”

    我眨眨眼,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李暮阳。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徐姨那边又清了清嗓子,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我赶紧插嘴:“得了,们都别争,该干嘛干嘛去,我已经好了,不用人看着。”

    “小姐?”徐姨大概刚才一直没发现我已经醒了,显得有些吃惊。回过神来,道了声“阿弥陀佛”,又说:“小姐,您可算醒过来了,这几天夫人和姑爷都急得跟什么似的。哦,对了,我这就去通知夫人!”说着,她便回身往外走。

    “徐姨!不必了。还是等到天亮再说吧。”李暮阳出声制止了徐姨。我这才注意到天色灰白、光线暗淡,似乎是凌晨的样子。

    我想了想,问道:“徐姨,我娘是在休息么?”

    “夫人哪有心思休息,夜里姑爷替她来守着您之后,她仍安不下心,我好说歹说才劝得她合衣小憩了一会。”徐姨声音中有掩不住的忧虑。

    “既这样的话,便有劳徐姨请我娘过来吧。”

    我琢磨着,陆夫人心地善良淳厚,虽然知道我不是陆红叶,但也不会忍心让我自生自灭,何况我昏倒时的状况诡异,搞不好她会以为是自己的过错也说不定。若真是这样,还不如我尽早把话跟她挑明了更利索些。

    徐姨略犹豫了一下,便依言出去了。不久,陆夫人便在她的陪同下进了屋。

    李暮阳站起身来,向侧面退了两步,让出床前的位置。徐姨扶陆夫人在床边椅上坐下。

    我看陆夫人此时面容憔悴的程度不下于李暮阳,知道他们应该是交替守着我这病号呢。又想到陆夫人自己本就久病,心里难免歉疚。

    “暮阳,送徐姨去歇着吧,再帮我倒些水回来,我先和娘说几句话。”我先开了口,仍是伪装的官方措辞。待两人走后,才撑着身子坐起来,对陆夫人道谢:“陆夫人,您本在病中,还不辞劳苦照顾我,实在让我非常过意不去。现在我已无大碍,还请夫人您多主意自己的身子,好好休养才是。”

    陆夫人眼眶湿润,微张了口,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极轻地点了点头。

    我深吸了口气,将思路理顺。我得在李暮阳回来之前把前言说完,免得让他听到了,再觉得自责。同时,也更是避免他与陆夫人两人对质,弄出些什么意料之外的问题,最终在兜兜转转把我绕进去。

    “夫人,红叶她正是二月初七离

    世的。这事多少和李暮阳有关,但却也不是他的责任,请您不要怨恨他和李家。”我顿了顿,又请求道,“另外,也还恳请您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时至今日,李家或将有困境,我这半年多受了李家上下许多关照,无法袖手旁观,恐怕还得继续借用红叶的身份。”

    陆夫人面带苦涩微笑。我知她是答应了。于是又说:“还有一事,我本不该说。但既到了此时,我想,还是让您知道更为合适。我本生于于此完不同的世界,伤重之时魂魄离体才附在了红叶的身上活转过来,因此自然是不记得她经历的种种事情的。可是,这身体似乎却还残留着她最强烈的感情,其中也包括了对您的思念。”

    其实这身体保存下来的感情中还有对李暮阳的不舍,不然我当初听人提到陆红叶的痴情事迹时,也就不会心痛。当然,这就是与陆夫人完无关的事情了。我现在只希望陆夫人能够明白,陆红叶从来没有真正远离过她,哪怕留下的仅仅是一具被我占据了的身体,母女连心的这份感情,却始终没有消散过。

    美好的封面哦~~~

    哦哦~这是多么有爱的图啊……啧~看看我家女儿那腹黑的表情……

    戁君姑娘,我耐呀……愉悦地飘走~

    三十四 变故

    “红叶……”陆夫人怔怔地凝视着我,许久,终于哽咽出声。

    听到陆夫人压抑的哭声,我心中一酸,本来残留的闷痛也加剧了许多、似乎又变得锐利起来。我赶紧按着胸口躺下,生怕再不争气地出什么差错。

    可疼痛并没随之散去,反而渐渐厉害起来,不一会,我已无法平躺,只能侧卧蜷了身子,右手握拳用力抵在心口之处努力与剧痛抗争。

    “红叶!又痛了么!要不要去请大夫来?”就在我又痛得眼前阵阵发黑的时候,李暮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说不出长句,只勉强摇了摇头,挤出个“不”字来。

    可刚摇完头我就想抽死自己算了。我究竟干嘛呢这是!我又不是那些视死如归的革命烈士,都疼成这样了我还死撑什么呢我!可此时偏偏连推翻前言的力气都没了。

    “嗯……疼……”

    我突然觉得上半身被托了起来。原本抵在胸口和床铺间的右手没力气再抬起,自由落体地垂到身侧,心口一空,又针刺似的锐痛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凑到了我的嘴边,一股难闻的气味。我下意识地微侧了头。却听李暮阳柔声劝道:“把这药喝了,喝了之后就不疼了。”

    我呸啊!拿我当那智商低下情商为负的林彤呢?这病要能吃药好起来,陆夫人也不至于病成这样了。这母女俩——至少是她们的身体都一个德行,弄得我也跟着受罪。

    我有气无力的腹诽,可又涩又苦的药汁还是一点点流进嘴里。真没人权呐!

    不过,说起来,这次虽然痛得要死不活的,但意识却一直清晰。这究竟是好是坏,我也想不清楚。

    “陆夫人,红……她现在又病起来了,怕是一时半会没办法与您交谈,还请您先去休息吧。待她好些了,我再去请您。”

    我听到这句话,真想骂李暮阳两句。事情一暴露,就连母亲都不叫了,直接给改成了“陆夫人”。这什么人呐!好歹她也是死去老婆的妈对不对……

    床边传来椅子移动发出的轻微响声,似乎是陆夫人要起身离去。我赶紧使劲睁开眼睛,拼尽身力气唤道:“夫人留步!”一句话说完,胸口又针扎刀绞一样疼起来。

    “红叶?!”李暮阳显然极惊讶,他揽住我的手臂加了些力气。

    喂!至于吗……我现在这德行又跑不了……算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我靠着他,尽量平稳地缓慢地呼吸,自我催眠现在疼得轻了一点,又轻了一点,再轻了一点……过去看书上说,精神作用是很重要的。我现在就要拿我这穿越来的精神对抗陆红叶留下的造反的身体。

    或许是我的催眠有了功效,也可能是因为没再看到陆夫人流泪的样子,当然也有那么微小的一点点可能是我后面那个尽职尽责安抚我情绪的靠枕发挥了点作用。总之,过了大约一刻钟之后,那种让我呼吸困难的剧烈疼痛已经散去了大半,我终于能蚊子似的哼哼几声了。

    我艰难地再次撑起无比沉重的眼皮,第一眼看到的是李暮阳担忧的样子。我依旧倚在他肩上,略偏过头吃力地小声笑道:“甭担心,咱们现在是革命同志,我才不会那么没出息的叛变革命先领便当呢。”

    他神色怪异地看着我。估计是理解不了我玄妙的表达方式。

    “陆夫人,”我用轻飘飘的声音说,“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当初我伤重死去之时,心里仍有眷念,因此不曾踏上黄泉路。反而一直被困在一片黑暗之中。”

    陆夫人脸上现出不解之色,她向前走了两步,坐在床边握了我的手。她的手几乎和我的一样冷,说实话,握起来很难受。我努力不

    去注意手上冰凉的触感,继续说道:“后来,就在那黑暗之中,我见到了红叶。我能看出,她心中也有种种牵挂。”

    “她……红叶她……”陆夫人开了口,却终究也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深吸了口气,尽量露出个笑容,希望看上去不那么瘆人吧。

    “别担心。我们相遇之后,我才阴差阳错到了这里。我想,她大概也进入了我原本的身体才对。我父母是极好的人,必定会好好爱护照顾红叶的。”我又笑了笑,“而且,我那身体没什么宿疾,她该不会染了这心痛的毛病才对。”

    这话一说出口,李暮阳揽在我腰上的手又微微使了些力,而陆夫人则神色复杂地一直盯着我。

    “夫人,不必过于忧虑红叶的事了。不妨就当女儿远嫁。而她最为放心不下的,正是您的身体,或许正是见您病痛忧心,这副身体才有所感应以致心痛难忍吧。您就当帮我个忙,可千万别再伤心落泪了,再这么折腾我,还不如直接给我一刀来得痛快些。”

    一口气说完这些,我算是再也没力气了。我这人好面子,知道再开口肯定是电视剧中那些龙套垂死时的断续破碎言语,索性闭了眼睛自己歇着了。我觉得我这话已经说到家了,如果这陆夫人还死钻牛角尖的话,我也没辙,只能熬过今天,然后趁着夜黑风高赶紧撺掇李暮阳带我溜走,眼不见心不烦——呃,是眼不见心不疼。

    陆夫人没说话,我不知道她的表情如何,也实在没力气、更没心情睁眼再看。只觉得她放了我的手,似乎起身静静离去了。

    我松了口气,慢慢卸了身的力量。很快深深的倦意便袭上来。

    之后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中途也许醒了两三次,但除了醒来这件事本身,还来不及记住其他什么,便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终于再次清醒的时候,似乎又是天色将明未明的凌晨时分。我暗自苦笑了一下,这时候挑的……看来我还真就是给人找麻烦的命。

    仔细体会了一会,除了身体沉重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不良感觉,至少胸口是不再痛了。不过,此时陆夫人并没在屋中,所以也不好判断陆红叶这身体是不是真的停止造反了。

    “喂。”我歪了歪脑袋,和仍守在屋子里的李暮阳打招呼,“怎么还在这?我又死不了,赶紧自己歇着去得了。”

    他本来正伏在桌上小憩,听到我说话便抬了头。我见他脸色黯淡,眼中是血丝,心中不由有些愧疚。正琢磨着再说点什么,他已站起身向床边走过来。

    “还疼么?”他轻声问道,声音依旧干涩沙哑。

    我这人受不了这种场面,总觉得我好像病入膏肓随时会一命呜呼了,于是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笑道:“看我还像有病的样子么?们甭拿我当那娇小姐,我这人草根得很,所以命硬,睡一觉就没事了。”

    李暮阳有些无奈地看着我,叹道:“说的倒轻松,这五天来,陆夫人可是一直焦急万分、食不下咽的。连着徐姨也跟着着急上火,人都瘦了一圈。”

    我想起徐姨圆圆胖胖的脸小了一号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见他脸上有些不快的神色,我赶紧岔开话题:“对了,我病了这些天,陆夫人怎么样?她的心痛毛病可犯了没有?”我还记得,来此就是因为听说陆夫人久病之下,身体已几乎撑不住了,现在又亲身体会了这种真能把人折腾死的疼痛,便更加担心,生怕她真出了什么事。

    “亏还记得。”李暮阳表情和缓下来,答道,“说来也奇怪,自从病了,陆夫人倒一直没再发过病。两天前醒来和她说了那些话之后,我看她似乎也想开了些,这两天虽然疲惫,但精神却比以往还好了些。”

    我心中一喜,看来,知道了陆红叶能够在远方安稳生活,她大概也减了许多忧虑心伤。但话说回来,我真后悔啊,要是能够早些记起那些事情的话,我便一见面就对陆夫人说了,也免得自己受这么多罪。

    “对了,”我回过神来,又对李暮阳笑道,“陆夫人想开了,那呢?”

    “我?”他最初有些诧异,但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也微微勾起了嘴角笑答,“自然明白。”

    我一愣,他仅仅答了四个再简单不过的字,但看他那表情,我却觉得大有深意。如果我再脑残一点,或者再疑神疑鬼一点,我肯定会直接看看他身后有没有狐狸尾巴之类的东西。

    “咳。我觉得还想睡一会。”我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生硬地结束了谈话。

    可尚未等我躺回枕头上,院门就被人锤得震天响。

    李暮阳与我对视一眼,说道:“躺着,我去看看。”话音刚落,便快步走了出去。

    我自然知道院外那人无论是来讨债的还是寻仇的,我这样子都帮不上忙。但毕竟无法安心休息,便挣扎着穿好衣裳,扶着墙慢慢出去。

    走了两步才发现,果然是躺得久了,现在头晕眼花手足无力,就觉得我这

    身子似乎在不停靠着墙往下滑。好容易才哆哆嗦嗦蹭到了屋门口,还没推开门,李暮阳倒先回来了。

    他见到我在门口,微有些惊讶的样子,但这一闪而过的诧异立刻被忧虑和焦躁代替了。

    “怎么了?”自从我拿陆红叶死掉的这事刺激他之后,还从未见到他有如此不淡定的时候呢。

    他看着我,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我有些事,先回家一趟。不必着急,先在这养好身子再作打算。”

    这种话也就骗骗小孩还行,我即便是病得头晕,也不至于脑残到相信这种说辞。我透过未掩上的门向外张望。院门口满面尘土、连夜赶来的那人似乎是李家的家丁,王伯此时正在与他交谈。

    “家里出什么事了?”我收回目光,倚着墙问道。心想着刘老爷该不会这么快下手,却又放心不下。

    “不是大事,我回去处理就好。”

    “呸!”我啐了一口,不知道配上我现在这个德行是不是无威严,“不是说了有事不许瞒我么!以后还想不想让我帮忙了!”

    说完,见他仍在犹豫,我索性向院子那边招呼:“王伯,带那人过来。我有话要问。”

    天大地大病人最大,所以,即使李暮阳立刻出声阻止,王伯踌躇片刻之后,还是在我的眼神胁迫下,引着那家丁到了屋门前。我喘匀了气,摆出少奶奶的职业表情问道:“连夜赶来,究竟所为何事?少爷最近连日休息不好,若无大事,便再等个一两天,待少爷休息一下,与我一同返家。”

    “红叶!这是……”

    李暮阳话未说完,徐姨便陪着陆夫人从正屋过来了。

    “这是怎么了?天还没亮就吵吵嚷嚷的?”陆夫人看我靠墙站在门口,急忙过来扶我,语气里带着责备,“这孩子,病刚好一点怎么就下地折腾了!还不快回去躺着。”

    我在心里扭曲了十八个圈,最终一咬牙,还是唤道:“娘,不必担心,我已觉得没有大碍了。此时听说家中出了事情,若不弄清楚,反而更没有心思休息。”这时仍向陆夫人叫“娘”,真是再奇怪不过的感觉了,可碍于众人在场,又不得不继续做戏。好在陆夫人也很配合,依旧是慈爱贤淑的样子。

    “既这样,我也不拦。可至少得坐下歇着、听他们慢慢说,这样再撑一会的话,怕是病又要重了,我这个当娘的岂不是要跟着难受。”陆夫人说着,和徐姨一起扶我慢慢到桌边椅上坐好,徐姨还不忘顺手拿了个软垫给我靠着。随后,陆夫人也自己坐下,向那家丁问道:“究竟是怎么了?此时到来,应该是连夜兼程吧?李家可出了什么事?”

    那家丁半抬了头,目光在我和李暮阳之间游移,终于还是开口答道:“回亲家太太的话,昨天上午,府中林姨奶奶那似乎出了事,具体的小的也不清楚,只听陈婶吩咐,说事情紧急。老太太请少爷少奶奶赶紧回去。”

    三十五 混乱

    那家丁说完话,屋子里一下子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我左右看看,果然每人表情都各自不同,甚是有趣。李暮阳自然是忧心的,王伯处身事外,连那家丁的紧张都没有,只一味平静罢了。再看陆夫人,她虽性情贤良,但由于陆红叶的事情,毕竟无法喜欢林彤,此时面上神色复杂,一时也看不透她内心的想法,反而是徐姨那一向带着笑意的圆脸上倒显出了几分解了气的样子。

    我略沉吟了一下,对徐姨说道:“徐姨,请您帮着收好行装,我们这就启程。”说完,又转向陆夫人:“娘,女儿不孝,不仅不能陪伴您、为您分忧,这些天还处处让您劳心忧虑。女儿走后,还请您千万保重身体,不要以我为念,女儿自会照顾自己的。”这话不仅是官方说辞,也多半是真心话。其实我当初要陆夫人帮我保密、陪我演戏,多少是有些无理的请求,可她竟真的答应了,也做到了,可见她心底淳厚善良。加上刚才扶我的时候,神色真诚,又似乎真的在为我担忧,这让我更加感激。我现在只希望她能想开些,往后平安健康就好。

    徐姨虽有些不甘之意,但见陆夫人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只得应了,自去房间中将我和李暮阳的物品衣装收好,送至马车上。然后,又回来帮我把胡乱穿上的衣裙细细理好,服侍我用了早餐、汤药。

    其间,李暮阳倒是过来劝过我,让我安心养病,说是过几天再来接我也不迟。但我心知此事必然不小,以我的身份处境,不该也决不能缺席,不然日后恐怕麻烦更多。

    见我坚持,他也不再多说,待我整顿完毕,便过来扶我。

    与徐姨当初扶着我手臂、助我行走不同,李暮阳直接揽住我的腰,几乎是半搀半抱地把我弄上了马车。这倒也好,至少让我省了许多体力。

    我调整了下呼吸,待气息平稳了之后对着在车门外送行的陆夫人笑道:“娘,千万保重。不论日后女儿多久才能再回来省亲,娘一定记得,女儿时时都在牵挂娘亲、为娘亲祈福呢。”

    王伯跳上车。马车开始缓缓向前。

    陆夫人微笑着点了头。随着马车的行进,她含泪微笑的面容渐渐远去。

    我叹了口气,靠回车里。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陆夫人,只好最后再念叨念叨,转达一下陆红叶的心意,希望她能够了解。而看样子,还好,她该是明白的。

    我逞强结束,觉得快累瘫了,一路上几乎都在睡觉。据说有一条穿越狗血定律,一定要坐马车,而且坐了马车一定会劳累辛苦得病倒。很不幸,我完颠覆了这条定律。鉴于我已经病得东倒西歪了,而且又从不晕车从不怕颠簸,因此自陆夫人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一直到傍晚我被李暮阳叫醒,周公一直就没有离开过我,而我睡醒之时,已觉得力气恢复了些,颇有点久违的神清气爽之感。

    “红叶,能走路么?”

    我还在胡思乱想,李暮阳已先下了车,隔着车窗问我。

    “哦,能。”我简短答了,便任他扶我下车,向街边一家挂着酒幡的小店走去。

    店中一共就十来张桌子,大多都有了客人,只剩最里面角落中的一处尚是空着的。我与李暮阳坐了一侧,王伯和那不知道名字的家丁则坐在另一边。那家丁一直显得有些局促,几乎不敢抬头,我猜想大概是因为身份原因。

    王伯正要令店小二挑最拿手精致菜肴上来些,却被李暮阳拦住。

    “不必,急着赶路。点几样简单饮食就可以了。”说完,又问我,“红叶,身体不适,可有什么额外吩咐?”

    我见他神色忧虑,加上觉得身体已经恢复许多,便不想趁这个时候讨人嫌去。于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也吃不下什么东西,越简单越好。”这倒也是真话。有了上次在客栈的经验教训之后,我早就对这些小地方的饭店不抱希望了,只想着早点回车上睡觉或者去啃我的点心才好。

    大概是见主子都这么说了,王伯也不再坚持。很快小二便端上来几碗汤面和两三样小菜。

    说实话,那面还不如我煮的好吃。我本就不太舒服,此时更无食欲,只吃了几口便推说饱了。

    “既如此,我扶回马车吧。”李暮阳也停了筷子,这就要起身。

    “不必,我在这坐一会就好。总在车里也觉得憋闷。”其实这小店低矮又不通风,说起憋闷,更胜于马车之中。只不过,那王伯在下人中甚有地位,陈婶他们平时也要给他些面子,我并不想让他觉得我这少奶奶不通情理,以免日后闲话传到旁人耳中,实在对我不利。

    “此处毕竟不舒服,略微再忍耐一会,我便陪回车上。”李暮阳大概也和我一个心态,在人前尽拣好听的说。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答应声还没出口,突然旁边不远处咚的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似乎是一名魁梧男子一拳擂在了桌上。随着这一声响,那桌的几人尽数站了起来,都撸胳膊挽袖子,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架势。这种路边小店中本来就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因此有所吵嚷并无人在意,谁知那几人方才并不是谈天海侃,竟是谈判破裂、起了争执。

    “哎?”我回过神,李暮阳已拉我退到墙角,半侧了身挡在我前面。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刚才那魁梧大汉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碗盘散了一地,残羹、碎瓷片到处飞溅。而那人趁着前方几人躲闪之际又劈手抄起了身后的长条凳冲着那几人轮过去,他面前干瘦的一名中年人刚闪过翻倒的桌子,还未站稳,头上便结实挨了一下,顿时鲜血横流、倒在地上。店中众食客见状哗然,凡是略靠近门口一些的人都争先恐后夺路逃出去,店老板急得跳脚,偏偏又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只将身子低了躲在柜台后面,时不时探头出来看看情况、抖着声音喊两声“住手”。

    而与那魁梧汉子争执的几人,此时见同伴流血,一下子愤怒起来,完不顾惊慌的人们和痛心焦急的店主,纷纷各自寻了称手家伙招呼起来。

    我心里知道情况不妙,再待一会的话,不一定什么盘子、木棍就砸到我身上了。可左右看看,我们所处的地方偏又是店中最内侧的角落,想要出去的话很难绕过那群酣斗之人。

    “别担心,跟着我,我带出去。”我正在寻找逃脱路线,李暮阳转身伏在我耳侧说道。他声音平静,神色也未见慌乱,似乎屋中翻倒的桌椅、破碎的盘盏和混战的人们根本不存在一般。说罢,他将我护在身旁靠墙的方向,一手拉着我,另一手用力将前方的桌椅推到一边。王伯和另一名家丁见状也赶紧过来帮着清开挡在我们面前的物件,沿着墙清出一条窄窄的通路来。

    我此时仍觉得身体不适,再加上着急,走起路来难免头晕眼花脚步虚浮,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状况,只集中精神咬牙坚持,尽量在速度上不拖大家后腿,希望在被误伤之前尽快溜出去。

    原本也就是十几二十步的路程,因为要躲着横飞的杯盘碗碟等凶器,加上要清开挡在前方的笨重木桌,我们走得甚是缓慢。终于到门口时,

    在最前面开路的王伯推开最后一张桌子,先出了小酒馆,直奔马车过去准备,那名家丁则站在门口等待我们出去。突然间,那家丁的脸色骤变。

    “走!”李暮阳厉声催促,一边大力推我的背。

    我一个趔趄,跌撞着终于出了门,下意识地扶住门框回头想看看状况。然而还没等我完转过身去,李暮阳便跌过来。我反射地伸手想要扶住他,却忘了自己此时也是不倒翁的状态、根本支撑不住,向后踉跄了几步,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我被剧烈的冲击撞得几乎眼冒金星,至少隔了三五秒钟才进入状况,定了定神,和冲过来的王伯他们一起扶起李暮阳。只见他似乎已经失去意识,脸色很不好。我心里诧异,但还未等问出口,这疑惑就得到了解答。王伯表情一凛,原本托着李暮阳头部的手略动了一下,血一滴滴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在沙土地上晕开了一滩小小的血泊。

    我见了血,不由一股无名火起。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明明出门的时候还看了眼黄历,没记得是不宜出行的大凶日子啊,怎么到了陆家我就病的要死不活,好容易出来了,还遇上这种事!

    “快点,扶少爷到马车上去!”我自知此时无法找屋中混战的那些莽汉理论,只得强压下火气吩咐王伯。又对那名家丁说:“去问医馆在哪里!请王伯驾车过去!”说完,自己也撑着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喘着粗气小跑到马车边上,不顾形象地手脚并用爬上去,自觉狼狈无比。

    上车才发现,刚刚李暮阳被王伯扶坐在靠车门的地方,他头向后仰着,血将身后的靠枕边缘都浸湿了。我赶紧掏出手帕,折了几折,用力按在他后脑的伤口处。我从没学过什么急救技能,现在能想到的只有按压止血,也不知道是不是正确方法。很快,淡色丝绢上便一片殷红,温热湿润的触感透过帕子传到我的手心,我不由在手上加了些力气。

    随着我用力,李暮阳在昏迷中低低呻吟了一声。我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来,几乎想抽自己俩嘴巴。我还不知他后脑的伤口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的,如果是个瓷盘瓷碗瓷砖——不对,瓷砖还不存在,不过,不管怎么说,要是这些东西的话,搞不好伤口中还有残留的瓷器碎屑,我一时情急用力按下去,恐怕会让他伤的更厉害。但事已至此,又更无法松手任伤口血流不止,我心中可真是纠结万分,只能保持原有姿势,频频透过车窗向外张望,但愿那医馆并不太远。

    三十六 养伤(1)

    在镇中兜兜转转一刻钟还多,托诸多好心人指路接力赛的福,我们终于停在了镇子北边一条又斜又窄的小巷边上。最后一位指路的老伯伸了手遥指巷子尽头一处围墙低矮的破败院子,说道:“那便是谢郎中的家了,他医术倒还好,只是这为人……”话未说完,那老伯摇了摇头,叹着气离去了。

    虽觉得奇怪,但我无暇顾及这种小事。要是让我说,李暮阳根本就是血小板严重缺乏,过了这么久他伤处的血竟然依旧没有止住。我用来按住伤口的帕子已经完被浸透了,鲜血顺着我的手慢慢滴下来,他的后颈和我的手上、腕上是一片鲜红,连衣袖也被染了半边。我虽说对医学没什么概念,但是看着这个出血量,觉得比大学时献的那400的血要多出许多,因此难免忧心。

    而在进了那简陋医馆之后,我担忧的心思几乎更重了。在我看来,怕是屠宰场都要比此处更干净整洁一点。

    尽量不去注意散落在地上的瓶瓶罐罐,我在窄小的厅中挑了个看来不那么脏的凳子坐下,王伯和家丁垂手站在一边。屋里的门紧闭着,那郎中方才冷着脸吩咐他诊病时不许旁人进去。这镇子极小,只有两名郎中,其中一名还去邻镇访友了,因此,虽然剩下这人看来年轻不可靠又性情怪异,我们也只得忍耐。

    摸摸等了许久,终于,里屋门打开了,那名郎中拐着脚拖着步子慢慢走出来,视线冷淡地扫过我们。

    “已经包扎好了,快点给钱。”和眼神一样毫无热度的声音。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这人的脸比21世纪的某些白衣屠夫还要臭,真让人不想搭理。但此时没办法,我皮笑肉不笑地谢过他,吩咐王伯去马车取银两过来,便自己进了屋。

    李暮阳躺在里屋一张简陋的矮床上,染了血的长衫搭在床头。我在他身边坐下,仔细查看。我是外行,推测不到他那伤口究竟是否严重,但看着他头上绷带透出的血迹仍觉得有些揪心。再看他脸色,或许是因为这些天本就休息不好,加上又流了许多血的缘故,现在可真是黯淡非常。我不由叹气。见他还没有醒转的意思,便回头问那郎中:“请问,他伤得厉害么?”本还想问问有没有脑震荡之类的,但估计他们也听不懂,便把这半句话咽回去了。

    那郎中斜着眼瞟我,依旧是干巴巴的声音:“死不了。静养两天,别再撞到头。”

    哪有大夫这么说话的。我可真想咬死他。

    正要挤兑他几句,忽然看到李暮阳终于缓缓睁了眼,我也懒得再和那棺材脸郎中折腾去,赶紧到

    床前仔细查看,问道:“怎么样?还疼么?有没有头晕的感觉?”看他眼神仍有些初醒时的涣散,半天没有回应,我又说:“虽说醒了就好,可怎么不说话?难道傻了不成?”

    他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渐渐清明起来,终于极轻地摇了摇头。但这一动似乎扯动了伤口,又疼得皱眉。

    我叹了口气,知道这伤怕是不算轻,于是回头叫道:“王伯,过来扶少爷起来,咱们今天不赶路了,先找个客栈住下。”王伯依言过来,又将取来的钱袋交给我。而我仍没问过名字的那名家丁很自觉地去去马车里取了件干净长衫来,又一路小跑着出去找客栈了。我待王伯给李暮阳披上长衫后,从钱袋中摸出块差不多够做诊费的碎银子,不发一言地掷在桌上,便跟着王伯他们向外走去。

    “这女人!未免也太没礼数了!”我还没迈出门槛,后面郎中干冷的声音便追出来。

    “红叶?”李暮阳刚醒不久,并不知刚才的事情,此时有些诧异地转头看我。

    啧,这人都什么德行了,还管这档子闲事。

    我没回答他,只回身对着那拐脚郎中冷笑两声:“您喝多了还是发烧了?怎么好端端说起胡话来了?您看病、我给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我看不出哪里扯到礼数上去了。不过,若是您这儿的规矩是免费看病,那我倒真是冒犯您了,失了礼数还请您包涵。这钱我就收回去了。”说着便作势要去取桌上那块银子。

    见那郎中脸色变了,我又倚门笑起来:“我还以为您是什么高风亮节的名士呢,竟为了点碎银子就连脸面都不要了。难道不知道那见钱眼开、没钱就恼了的不是郎中,而是出来卖肉的姐儿么。罢了罢了,我懒得和计较。不过我倒奉劝您呐,就干脆点瞧病拿钱算了,这样钱货两讫倒也爽利,可千万别又想做那啥又想立牌坊,世上实在没那么好的事情。”说实话,我体力仍觉不济,但遇上这种人却不损他两句,我肯定睡觉都不安心。

    说完,趁那郎中气结,我对王伯挥了挥手,说道:“走吧,别在这耽搁。”

    王伯低头应了,扶了李暮阳慢慢进了马车。我也跟了上去。关车门时回头望见那郎中依然冷着脸,愠怒地瞪着我。心里不由大乐,把这一天的憋闷情绪都散了大半。

    “红叶。”李暮阳轻声叫我。

    “怎么了?”我依旧在专心嘲笑那郎中的郁闷表情。

    “那些粗俗不堪的话都是哪里学来的?”

    “啥?”我哪里粗俗了,我自己怎么一点没发现。

    李暮阳苍白的脸上掠过一抹红晕,说道:“就是那句……什么姐儿还有什么牌坊的……”

    我眨眨眼,反应了一会。

    “噗……”我想起来刚才说过的话,几乎被口水呛死。这孩子还真是……要知道,这要搁在21世纪,这么两句话算什么啊,让我骂人的话,别的不说,至少我能保证台词句句新鲜、十分钟不重样。

    “我说什么了?”我假模假样地收了笑容,装出询问的表情,“何况,要是不知道那些粗俗事情,怎么能听出来我说的意思?还是说,也常常出入那种烟柳之地,见多了软玉温香的,此时为人家抱不平呢?”

    李暮阳更窘,向一旁侧了脸。半天方闷声说:“李家家教严格,即便是生意应酬,我也从未留宿过那种地方。但我毕竟在外多年,自然……”说到一半,见我正色不在,反而笑得比方才更厉害,他生生截住了话头,转而说道:“倒是,一个女孩家,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的,这事要传进老太太耳朵里,有好受的。”

    “呀!”我这才反应过来,小声叫出来,“怎么办怎么办!我刚才没经过脑子,顺口就说出来了。这事不会真传到老太太那去吧?”说着我指了指车厢外面王伯的方向。

    李暮阳瞥我一眼,表情似笑非笑。过会儿,见我有点急了,才慢条斯理说道:“放心吧。王伯知道什么事不该说。在下人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能听说这些事情,若是知道,必定是从我这传出去的。传这闲话,便是在嚼我的舌根子,他不敢。”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要为我挡灾了,这才略松了口气,伸手锤了他一拳,笑道:“好小子!够义气!以后有事的话我一定帮忙!”

    他身子一晃,又蹙了眉。

    “哎!没事吧?是不是牵动伤口了?”我赶紧在座位上跪坐起来,侧身一手扶了他的额头,又俯身查看他脑后的伤,有些后悔刚才不加考虑的行动。

    离得近了,仍能闻到混杂在药味中的淡淡血腥味道。我伸手轻轻抚过绷带上隐约透出的点点红色痕迹,半天,手指没有感觉到湿润,这才放心下来。

    “没有再出血,但是,这样子可不能再坐车颠簸了。咱们就按那棺材脸郎中说的,就近找个地方静养两天再走吧。”流血还算次要,万一有个脑震荡,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见他敛了神色,眉宇间浮

    起忧虑之意,我赶紧又说:“家中已经出了事情,就算回去也逆转不了。而且,老太太派人来找咱们,是因为她担心忧愁,可若让她见了我现在这幅德行,觉得她是会安心呢还是会更加愁闷呢?”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知道担心林彤,可难道还不放心老太太处事么?老太太比精明多了,用不着现在回去添乱。”

    李暮阳半天没说话,待车停在了客栈门前,才低声答应:“就依所说的做,稍微休息两天吧。可一旦……”

    “知道知道。一旦的伤我的病好了点,咱们就马上出发。”

    伴着我这句话的尾音,王伯开了车门,和前几次一样熟练地扶李暮阳下了车。我也深吸了几口气,打起精神尽量平稳地一起走进客栈。

    如上次一般,这房间和客栈非常……呃,朴实。说是最好的客房,可在我看来,除了清静整洁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别的优点,无论是现代的星级酒店还是这半年住的李家,都要比这种地方好上不知多少倍。但此时也没法抱怨,比起因为客满而硬被挤到客栈下人所住房间凑合过夜的王伯他们来说,我们这还算不错的了。

    三十七 养伤(2)

    待王伯和店小二都退下之后,我无精打采地按了按硬邦邦的床铺,觉得异常不快。

    本来我就是个懈怠懒惰的人,自然是爱吃美食爱睡软床的,此时身体尚未恢复,却要在这张能把骨头硌疼的床上养病,真是无比郁闷的事情。

    何况……

    “喂!”我用手指轻轻戳靠着被子靠枕、半躺在床上休息的李暮阳,皱眉问:“说,这两天咱们怎么睡?”

    过去在家时屋子大,两人可以分开。出来之后,或者没心思睡觉,或者我病得半死,也从未考虑过这问题,这回还真是第一次面临如此艰巨的考验。我承认我很想把他踢下床去打地铺,可多少还是不忍心——这被褥少得可怜,分成两份的话便更显单薄,在这十月天气里,睡地上的那个非冻到半死不可,更何况,他毕竟也是个伤员……

    我正在万分纠结,却见李暮阳一手扶额,撑着身子坐起来。

    “自然睡床上。”他语气如以往一般平静,似乎说的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神情也依旧淡然,只是脸色却仍苍白的很,衬得数日不曾好好休息而产生的黑眼圈愈发明显。

    “可的伤……”不光是伤,单凭这些日子的劳累,也该让他好好休息了。

    可他却毫不在意一般回答:“不碍事,只是流了点血。过一夜就没事了。”

    见他这就要起身,我赶紧拉住他,说道:“不行。要真这样的话,可真显得我是小人了。若不是我病中走不快,也未必就白挨了这一下子。现在既已受了伤,好歹我也不能让睡那地板去。”

    他略显诧异,随即有些虚弱地轻笑:“那就让我做这小人?还不是在生病,又如何能睡地上。”他声音很低,或许是因为大声说话会震得头痛吧。

    我叹气,心里知道免不了狗血情节了,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得,咱们都是君子,就凑合凑合都在床上睡算了。”见他咬了唇犹豫地看我,我连忙补充:“别胡思乱想啊,我这是体恤伤员。要敢有一点不老实,看我不喀嚓了!”

    李暮阳愣住,随后脸一下子红了。我看见他这幅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果然这孩子还是个内敛的古人呐,这种话我高中和男性友人开玩笑时就说过,也没见人家怎么样。

    “行了行了,四少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就一贤淑文雅小媳妇行了吧!”我笑着扶他重新躺下,他目光游移,并不正眼看我。

    “渴了么?我去给倒水。”说着,我到桌边提了茶壶倒了两杯热茶。杯中茶梗、茶末漂浮,这茶真是差的出乎意料,尚不如清水让人看着舒服。我递了一杯给李暮阳,自己倚着床柱喝了另一杯,随手将空杯放在床头一只小凳上。

    “休息一下吧。”李暮阳也将茶杯放下,向床里挪了挪,给我腾出地方来。

    我正要开口,又听他说:“我看拿杯子的手一直在抖着。别硬撑。”

    这人观察力不错嘛,亏得我还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既然早让人看出来了,我也懒得再咬牙装出这活蹦乱跳的样子,索性踢了鞋子、回身上床躺着。可是,大概今天这一档子事把我弄得精神亢奋了,也可能是因为本就没有睡午觉的习惯,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难以入睡,于是又琢磨着折腾李暮阳。

    “喂喂!”我侧身轻轻推他的胳膊,“我突然想到件事情。”

    “嗯?”他仍合着眼,但稍微侧了头。

    “为什么伤到的总是脑袋啊?这样下去会不会变白痴?”

    “这丫头!”他挑了眼角看我,低低抱怨了一句,神色里七分无奈,剩下三分反倒是忍俊不禁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