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制订的任何计划,敌人总是先于上级看到任何(人的)自信心都会崩溃.人类不得不艰难地适应着这种自己在敌人眼中透明的战争。

    但这次,维德似乎多少改变了这种状况。在他的设想中,计划对于敌人的透明是一个有利因素。对于那个被发射出太阳系的人,他们无疑知道其精确的轨道参数,如果愿意,可以轻易截获。虽然智子的存在已经使他们对人类世界了如指掌,但直接研究一个人类活标本的好奇心可能仍然存在,三体舰队是有可能截获那个冬眠人的。

    在人类传统的情报战中,把一个身份完暴露的间谍送人敌人内部是毫无意义的举动,但这不是传统的战争,一个人类进人外星舰队的内部,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壮举,即使他(她)的身份和使命暴露无遗也一样。他(她)在那里能做什么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只要他(她)成功地进入那里,就存在无限的可能性;而三体人的透明思维和谋略上的缺陷,使这种可能性更加诱人。

    把一个人类送进敌人的心脏。

    《时间之外的往事》(节选)人体冬眠——人类在时间上的首次直立行走

    一项新技术,如果从社会学角度看可能呈现出完不同的面貌,但当这项技术在孕育中或刚出生时,很少有人从这个角度来审视。比如计算机,最初不过是一个提高计算效率的工具,以至于有人认为世界有五台就够了。冬眠技术也是这样,在它没有成为现实之前,人们认为那只是为绝症病人提供了一个未来的治愈机会;想得再远些,也不过是一种远程星际航行的手段。但当这项技术即将成为现实时,从社会学角度对它仅仅一瞥,就发现这可能是一个完改变人类文明面貌的东西。

    这一切都基于一个信念:明天会更好。其实人们拥有这个信念只是近两三个世纪的事,更早的时候这个想法可能很可笑。比如欧洲中世纪与千年前的古罗马时代相比不但物质更贫困,精神上也更压抑;至于中国,魏晋南北朝与汉朝相比,元明与唐相比,都糟糕了许多。直到工业革命之后,人类世界呈不间断的上升态势人们对未来的信心逐渐建立起来,这种信心在三体危机到来前夕达到了高潮。这时,冷战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虽然有环境问题等不愉快的事,但也仅仅是不愉快,人类在物质享受方面急速进步,呈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态势,这时如果让人预测十年后,可能结果不一,但对于一百年后,有人怀疑那是天堂。确定这点很容易,看看一百年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就行了。

    所以,如果能够冬眠,很少有人愿意留在现在。从社会学角度审视冬眠技术,人们发现,同为生物学上的突破,与冬眠带来的麻烦相比,克隆人真是微不足道一后者的问题只是伦理上的,且只有基督教文化会感到头痛;冬眠的隐患却是现实的,并影响整个人类世界。这项技术一旦产业化,将有一部分人去未来的天堂,其余的人只能在灰头土脸的现实中为他们建设天堂。但最令人担忧的是未来最大的一个诱惑:永生。随着分子生物学的进步,人们相信永生在一到两个世纪后肯定能成为现实,那么那些现在就冬眠的幸运者就踏上了永生的第一个台阶。这样,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连死神都不公平了,其后果真的难以预料。

    这种局面很像危机爆发后的逃亡主义,以至于后来的历史学家们把它称为前逃亡主义或时间逃亡主义。危机前,各国政府对冬眠技术采取了比对克隆人更严厉的压制措施。但三体危机改变了一切,一夜之间,未来由天堂变成了地狱,甚至对于绝症患者,未来都失去了吸引力,也许他们醒来时世界已是一片火海,连止痛片都吃不上了。

    危机出现后,对冬眠技术的限制被面解除,这项技术很快进入实用阶段,人类第一次拥有了大幅度跨越时间的能力。

    为了调研佛那个面技术,程心来到海南三亚。中国医学科学院最大的冬眠研究中心居然设在在这个炎热的地方.此时内地正值隆冬,这里却像春天般舒适。冬眠中心是一片被绿树掩映着的雪白建筑,目前在里面处于冬眠状态的人又十几个人,但都是短期试验者,现在还没有一个真正要跨越世纪的冬眠者。

    当程心问能否把一个人的冬眠设备质量降到一百公斤时,中心负责人哑然失笑:一百公斤?一百吨都难!当然,负责人自己也知道他的话有些夸张,在随后的参观和介绍中,程心得知冬眠并不是常人想象的那样把人冻起来,它的温度不是太低,在零下五十掇氏度左右,这时冬眠人体内的血液被一种不冻的液体替代,在体外循环系统的作用下,人体主要器官仍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生理活动,只是这种活动极其微弱缓慢。“很像电脑待机。”负责人说。一个冬眠人的部设备包括冬眠舱、体外生命维持系统和冷却设备,总重量在三吨左右。

    当与中心的技术人员探讨设备的小型化时,程心突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如果冬眠中的人体温度要维持在零下五十摄氏度,那在寒冷的外太空中,冬眠舱需要的不是冷却,而是加热!特别是在海王星轨道外远离太阳的漫长航程中,空间温度接近绝对零度,维持零下五十摄氏度几乎像烧一个锅炉,考虑到一至两个世纪的续航时间,最可行的是使用同位素电池加热,那样的话,负责人说的一百吨竟没太大夸张!

    在回到总部的汇报会上,各方的调研结果汇总后,人们再次陷人深深的沮丧之中,与上次不同的是,他们对维德有所期待。

    “都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不是上帝!”维德扫视着会场说,“们的国家把们派到这里来做什么?肯定不是养老和只报告坏消息吧?我没有办法,解决这样的问题是们的事情!”他说完使劲一蹬桌腿,在刺耳的响声中,椅子比哪次滑得都远,同时他第一次违反会议室不能抽烟的规定,点上了一支雪茄。

    人们又把目光转到新来的几位冬眠技术专家身上,他们都一言不发并非是在思考,而是带着一种来自专业尊严的怒气:这些偏执狂在要求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也许......”程心怯生生地吐出两个字,犹豫地看看周围,她还是不习惯MD,“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维德把这话同烟雾一齐向她吐出来。“也许......不一定要送活人。”程心说。人们面面相觑,然后都询问地看着冬眠专家们,他们都摇摇头,表示不送活人的事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程心接着解释:“把人急速冷冻到超低温,零下两百摄氏度以下,然后发射。不需要生命维持和加热系统,只有单人太空舱,可以做得很小很轻薄,加上人体,总质量一百一十公斤左右应该够了。这个人对人类而言肯定是处于死亡状态,但对三体人呢?”

    一位冬眠专家说:“把急速深冻的人体复活,最大的障碍是防止解冻过程中细胞结构的破坏,就像冻豆腐,解冻后成了海绵状,哦,们大概没吃过冻豆腐吧?’‘这个来自中国的专家问在场的西方人,大家都表示即没吃过,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至于在三体人那里,也许他们有某种方法防止这种损害,比如在极短的时间内,一毫秒,甚至一微秒,使整个人体瞬同时解冻到正常体温,这个人类做不到。我们当然可以做到一毫秒解冻,但同时人体将被高温气化。”

    程心并没有太注意听他的话,她现在的思想集中在一点上:这个被冷冻到零下两百多摄氏度送人太空的人将是谁。她努力不择手段地前进,但脚步还是在颤抖。

    “很好。”维德对程心点点头,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表扬下属。

    本届PDC常任理事国会议将审议阶梯计划的最新方案,从维德与各国代表的私下协商看,预期很乐观,因为这一方案的实质其实是人类第一次与地外文明直接接触,其意义比单纯的探测器提高一个层次。尤其是,邵个进人三体舰队的人类可以说是一颗植人敌人心脏的炸弹,运用自己在谋略上的绝对优势,他(她)有可能改变战争的走向。

    由于特别联大今晚向世界公布面壁计划,PDC会议推迟了一个多小时,PI1A的人只能在会场外的大厅中等待。在以前的各次会议上,只有维德和瓦季姆能够进入会场,其他人只能等在外面,当咨询涉及到他们中某人的专业时才被进去。但这次.维德让程心同他们一起去开会,对一名低级助理而言.这是不寻常的重视。,当特别联大的会议结束时,他们看到一个人被蜂拥而上记者围在了中间、那个人显然是刚公布的面壁者。PIA的人们心都悬在阶梯汁划的命运上。对此兴趣不大,只有一两个人跑去看。当那个著名的刺杀事件发生时,这里没有人听到枪声,只是透过玻璃大门看到外面突然出现的骚乱。程心随着其他人跑出去,立刻被空中直升机的探照灯炫花了眼。

    “嗯晦晦!刚有个面壁者干掉了耶!”较早出去的一个同事跑过来喊道,“听看到的人说他中了好儿枪,给打爆了头!”

    “面壁者都是谁?’维德冷淡地问道,“眼前的事件仍没引起他太大的兴趣。

    “我也不太清楚。听其中有三个都是受到关注的候选人,只有这个,被杀的这个,”他指指程心,“是的同胞,可没人知道他,一个无名小辈。”

    “这个非常时代没有无名小辈。”维德说,“任何普通人都可能随时被委以重任,任何显要人物也可能随时被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