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大校的女儿 > 第64章
    胡乱花钱毫不心疼,明明看到我写东西写得胃都痛了痛到极点时几天起不来床,钱虽然挣了一点但那每一分都是实实在在的血汗钱啊;还撒谎,欺骗起这样一位毫无保留信任他爱他的妈妈来居然毫不惭愧毫无怜惜;还带着别人的孩子一起撒谎做坏事,最后让人家的家长找上了门来;还不做作业还学习成绩下降……我在街上走,漫无目标——生命都失去目标了,心头的失败感受挫感如同四周的夜色,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回到家已快九点了,海辰不在家,餐桌上有一张他留的条:妈妈,我出去找,回来后千万不要再走,我每五分钟往家里打一个电话。他回来后就开始检讨,承认了所有劣迹。我始终一言不发,目光消沉,却再也不是出于策略,真的累了,身心均是。他去煮了方便面,这是他唯一会做的饭,做了紫菜鸡蛋汤,也是他唯一会做的菜,一一端到了桌子上,摆好了筷子,拿来了汤勺。从早饭后到现在我什么都没吃却仍然无一点食欲,但想到他这么小的孩子已经八九个小时没有进食,我长叹一口气,拿起了筷子。吃着饭,我开始说。从怀他时开始说起,说到他落草,上幼儿园,上学,说到动情处几次潸然泪下。“我要工作要带里里外外,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喂起来……”他“噗”地笑出了声。这时我也意识到了刚才表述中一个词句衔接上的错误,可他怎么能为这点小事儿就笑得出来,在这种时刻?我“啪”地扔了筷子。他一惊,收起了笑正襟危坐。但他心里还是在笑,嘴闭上了眼里的笑意一点没减。我起身推开了碗,他这才慌了,赶紧站起来拦我,以为我又要离家出走。其实我并没这个意思,刚才那一通几个小时的街头流浪,滋味很不好受。可他一拦我我就来气,也来劲,就推他,推推搡搡中,开始打他。暴怒中不失理智,只拣肉厚的地方无关紧要的地方打,肩部屁股上臂,小心地避开心脑肺肾等一切禁区,直打得手都疼了才停下来,走到一边咻咻地喘气,他哭着凑过来,我推开他,他趔趄着后退了几步,待站稳后,又凑上前来,我又推开他;他又凑过来——海辰海辰,这个时候不该再凑过来啊——几次三番,最后一次我便用上了更大的力气以示愤怒,推出去后就感到用力过大了,怕他万一摔倒摔着后脑,有意地,就手又向前拉了他一下。事后分析,如若平时,这一拉什么事没有,但当时他的肌体和精神做得都是防止后摔的准备,已用上了前倾的力量,再加上我前拉的力量,两力相加,就势顺势,极轻巧地,像是凌空一跃地,他向前一扑,两手都没有来得及伸出来做保护动作,便无声扑倒在地——想那“无声”是由于那一瞬强烈的不祥预感使我的耳朵失聪所致——他伏在地上起不来了,右手捂着右脸。我却暗暗希望是由于他“不肯起来”是作态,怀着这线希望我走过去,用脚踢踢他,命令他起来。他呜咽着努力爬起来,右手却始终没有离开右眼。我下意识向地上看去,看到了一汪亮晶晶的血!脑子轰然爆炸眼前一片白炽身血液凝固我一把拉开那只始终捂着右眼的小手,只见那右眼眶的外上方,赫然敞开了一个口子……

    ……出租车在西长安街风驰电掣,向距我们家很远、服务态度很差、医疗技术条件很好的那所军队大医院驶去。我紧紧搂住海辰温暖的小身体坐在车后座上,嘴里一直不停地说话,所有的话都没有经过大脑直接从心里出来:海辰还疼吗?千万别有什么事啊,可是妈妈的宝贝妈妈的心肝妈妈的命根子啊……妈妈不是故意的,原谅妈妈。……不知道会不会落疤,真是个坏妈妈呀,太坏了!……疼死妈妈了疼死妈妈了疼死妈妈了……

    这当口海辰给我讲开了故事。“有一次曹操要刺杀董卓,到他亲戚家时对他亲戚说了。他亲戚留他吃饭,说出去给他打壶酒。去了好久没回来,曹操就有些生疑,这时候听到厨房里有人说:‘是捆起来杀吗?’以为是要杀他,冲进厨房把里面的七八口人都杀了,杀完后才发现地上躺着一头猪。陈宫说,孟德太多疑了,人家是要杀猪给吃的。这时曹操的亲戚提着酒回来了,曹操赶上一步把他也杀了,边说,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大约是我这副样子使他想到了“后悔”一词进而想到了这个故事,想告诉我世界没卖后悔药的让我不要再这样自责。我只是拼命摇头,自顾歇斯底里嘟囔不已。海辰自言自语般大声又道:“今天总算见血了!”又说,“不会落疤的。落疤也没关系,我们男的,不靠长相,靠本事。”最后没有办法了,只好说,“妈妈别哭了,要再哭我也哭了。”

    在我被那伤口惊得呆住时,海辰就再没哭过,一下子就不哭了,当我跳起来在家中跑来跑去找创可贴、拿钱、拿挂号证、拿包做去医院的准备的时候,他已经非常安静了,只是听说要马上带他去医院时说了一句他不想去,他困了,想睡觉了。“明天去好吗?”他说。我说不行好孩子不行,会感染会落疤的,妈妈知道困了,妈妈对不起宝贝!听我这样说他马上说:“好吧。”

    ……到了医院,挂号,划价,就诊,医生说需要缝针同时需要病人自己去叫眼科医生,我从一楼奔上四楼叫了眼科

    医生,然后带着海辰,穿过灯光惨白的过道向治疗室走。过道的一侧是躺着、坐着的急诊病人,有的两手捂头手下鲜血淋淋,有的躺在长椅上呻吟不止奄奄一息,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在这个时间跑到这家大医院里来,已经快十一点了。与病人的紧急阴惨形成对比的,是院方工作人员的从容镇定,从容镇定得仿佛钢铁,没有温度,没有表情,没有神经,有的只是坚不可摧的意志。海辰跟着我从其间走过,不惊讶,不害怕,不紧张,这个小男孩儿从小就是这样,似乎有妈妈在,就有安就一切正常。他无限信任着我,他哪里知道这时他的妈妈神经紧张得已如一根绷到了极限的钢丝。

    将要给海辰缝针的那个医生太年轻了,令我不满意;将要为海辰实施手术的治疗室太简陋了,也令我不满意,可我无权选择无可选择。我求医生:“医生请您好好缝我怕会落疤。”他看也不看我,淡淡道:“我肯定会好好缝。肯定会落疤。”我平静了一下,“请您尽量!孩子才八岁!”……消毒,戴手术手套,铺手术巾,打麻药。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医生的每一个动作细节。打麻药时我更紧地攥住了海辰的小手,在眼部打针,先不说疼不疼,光是那部位吧,眼睛啊。海辰却只是在进针时轻轻哆嗦了一下,再就始终没动,一吭不吭,任医生将针在他眼部的皮下大幅度捅来捅去。……第一枚手术针是钝的,我在手术室里实习过我知道。那医生用持针器持针将海辰嫩嫩的皮肤都顶出一个白白的尖儿了,却就是穿不过去,他却坚持要穿过去,加了力,于是,我真真切切听到了钝针捅过皮肤时的那一声“噗”!“这样不可以!”我低低叫了起来,由于激动泪水也同时夺眶而出。一般情况下我不爱与人争执,尤其是处于被动方时,尽量委曲求,但在委曲也求不了的时候沉默就没意义了,这枚明显钝了的针会给海辰造成新裂伤的,那皮肤多么嫩多么薄!我等待医生发火,并决定决不让步。不料那医生只抬头淡淡看我一眼,淡淡地说:“还是出去吧。”我不出去。我一定要盯着部过程从始至终不管这对我是多么困难。我当然知道医疗事故毕竟少数,但即使是万分之一,落在我儿子身上就是百分之百。这是我用心血用生命养大的小儿子,身光滑除肚脐眼外没有一个伤疤的小儿子,八年来我带着他跑来跑去,骑自行车,坐公共车,没摔过他一次,单身时我骑车撞人、挨撞、挨摔的事一年总得有那么几次,一句话,我视他的生命高于我的。每当爱他爱狠了时我就要说:海辰,要是咱们俩只能活一个,我死,活。听着豪迈无私,实则是母亲又一种形式的自私:我根本就无法容忍没有了他的日子。并不是什么都可以交换的,拿世界的钱来换海辰我都不换,没有了海辰,我要钱何用?

    那医生开始换针,并且没再赶我。其实当他说出“还是出去吧”这种话时,我就明白了他了解我,他的冷漠是学来的,模仿的,骨子里,善良而细腻。换了针后就好多了,由于那口子是摔裂不是划伤磕伤,伤口便参差不齐,年轻医生都细心地给一一对好,缝上,一公分来长的口子,足足地缝了五针。缝好包好后,让我们去打破伤风针。我由衷地道:“谢谢您!”再一次问,“不会落疤吧?”他说“有百分之六十的希望”,口气仍淡淡的。回来的路上,海辰安慰我:“他说有百分之六十的希望,其实是怕万一落了疤会来找他。”海辰伤口愈合后,只留下了一道比周围皮肤稍浅一点的细细的线,不细看看不大出来,总之,完可以忽略。

    是我的教育没能及时跟上海辰的成长:他大了,开始越来越多的有自己的意志和能力,但同时又大得不够,缺乏足够的自我约束能力和是非观念。这个时候他不仅需要家长的引导,更需要必要具体的管理措施,我没有。比如,钱随便乱放。理由是,一个家的成员应彼此信任。这种做法孩子小时候可以,还不会花钱;真大了也可以,有了自我管制的能力——电脑事件也是同样——但对一个“七八九”的孩子,这类方法未免过于浪漫。以他的年龄,怎么可能要求他抵制那些眼前手边的诱惑?